端王將自己昨晚寫好的信交給信使,揮手讓信使退下。
信使不敢置喙端王的決定,心底卻連連倒抽冷氣。
王妃連大公子都搬出來了,竟然也沒能勸動王爺回京?
是因為燕西的局勢已經嚴峻到寸步不能離。
還是因為……
想到自己昨晚打聽來的消息,信使隻覺頭皮發麻。
端王並未將一個小小信使放在心上。
信使在暗地裡做的那些事情,根本瞞不住他的耳朵。他不僅沒有阻攔,還順勢而為,讓人給信使透了不少話。
借信使之口,提前讓王妃知曉阿翎的存在,有個心理準備也不錯。
端王喝了口茶水,開始翻看何泰的罪證,思索著該如何才能雷霆一擊整垮何泰。
門口的親衛匆匆進來稟報,說是何泰求見。
端王:“他怎麼來了?”
親衛:“何將軍隻說有重要之事要與殿下密談。”
指尖在何泰的罪證上麵輕敲幾下,“挪用軍費”四字映入端王眼簾。
莫非是何泰聽到了什麼風聲,猜到自己和周嘉慕要出手對付他?
不無可能。
何泰在燕西經營多年,就算自己和周嘉慕做得再隱蔽,何泰也不至於連一點風聲都收不到。
這樣一來,何泰的來意就很容易猜到了。
求饒?
讓他高抬貴手?
端王不願在一個死人身上浪費時間:“本王公務繁忙,這會兒不便見客,讓他回去吧。”
隻是不多時,親衛又再次折返,臉上帶了為難之色。
端王眉心蹙起,右手按在一份新的罪證上:“他不走?”
親衛遲疑道:“何將軍說,他要說的事情與王爺有關,王爺若實在繁忙,給他一盞茶的時間就好。”
狹長銳利的眼眸瞬間眯起,端王語氣森冷:“讓他進來吧。”
等何泰走進書房時,桌麵上的罪證早已被端王收好。
端王靠著椅背,坐在椅子上,抬頭盯著麵前的何泰。
坐著的人神情自若。
站著的人卻憔悴不堪,仿佛才是那個被俯視著的人。
“何將軍,你隻有一盞茶的時間。”
何泰連禮都不行了:“我自問一直對王爺畢恭畢敬,王爺為何咄咄逼人,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留。”
端王唇邊帶著似有似無的嘲笑:“何將軍是朝廷命官,燕西主將,如果何將軍沒有做錯任何事,自然沒有人能夠將何將軍逼上絕路。”
何泰聽出他的意有所指,恨恨咬牙。
他是有一些做得過分的地方。
但隻要端王願意抬一抬手,彆抓著他不放,誰又能治得了他的罪呢。
“王爺想要什麼?”
這是要端王開條件。
端王直接下逐客令:“如果何將軍沒有彆的想說的,就請回吧。”
連條件都懶得開了,這是一定要他死不成?
何泰雙目赤紅,眼底布滿血絲,給人一種窮途困獸之感。
即使是野獸,在感到死亡逼近時,都要瘋狂掙紮一段時間。
何況是人。
所以何泰必須做困獸之鬥。
“王爺對付我,應該是看上了行唐關主將的位置。”
何泰深吸一口氣。
他領兵打仗的能力遠遠不如周嘉慕,但在沙場征戰多年,也是一個殺伐果決的人。
他開始斷尾求生。
“我願意讓出行唐關主將的位置。”
這下,端王倒是對何泰有些刮目相看了。
夠果斷。
見端王起了興趣,何泰再接再厲。
“我在燕西經營了十來年,如今讓出行唐關主將的位置,就等於將我十來年的心血拱手相讓。”
“而我所求的,隻是王爺高抬貴手,不再追究我過去的錯誤,也不再追查榷場的事情,讓我帶著我在燕西得到的東西返回京師。”
“這個條件對王爺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王爺看看可還算滿意?”
端王聽得出來,這個條件已經是何泰的底線。
隻可惜……
“此事本王自有定奪,何將軍隻管耐心等待便是。”
何泰難以置信,沒想到自己做到了這種程度,還是隻能從端王口中聽到托詞而非準話。
端王真的要與他不死不休?
他也不是沒有身份背景的人,又在燕西經營如此久,端王把他逼入絕境,就不怕他臨死反撲嗎?
“王爺,我身後站著的,畢竟是承恩公府。”
“何將軍果然糊塗了。”端王歎息,“你出身承恩公府一事,本王又怎會不知。”
承恩公一爵,最早是大燕太|祖皇帝賜給自己母族和皇後母族的爵位。
從那以後,大燕皇後的母族幾乎都能封“承恩公”一爵。
雖然都是公爵,在品階上都屬於超品,但這種因皇後而幸進的公爵,與柳國公那種世襲罔替、與國鹹休的公爵,簡直是一個地,一個天。
況且,讓何家得到承恩公一爵的先皇後,已經去世了。
所以端王根本沒有把何泰的威脅放在心上。
何泰麵容幾乎扭曲,可很快,他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事情很不對勁。
京師權貴行事,從來不會如此不留餘地。他們喜歡凡事留一線,很少趕儘殺絕。
這種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的做法,更像是那種從底層驟然爬升高位的人的風格。
一張驚心動魄的容貌浮現在何泰眼前。
何泰心中湧現一個猜測。
這個猜測十分可笑。
但事到如今,這個猜測再可笑,都極有可能是最後的真相——
霍世鳴的女兒,不僅搭上了端王,還影響了端王對他的態度。
真正要對他趕儘殺絕的人,不是端王,而是霍翎!
所以讓出行唐關主將的位置還不夠。
因為需要行唐關主將位置的人,是端王,而不是霍翎!
這一刻,何泰真是有種吐血的衝動。
誰能想到,當初他隻是隨手懲治了一個不聽話的下屬,卻會讓自己在今日落入絕境。
“如果承恩公府不被王爺放在眼裡,那柳國公府呢?”
在端王最後一次下達逐客令時,何泰終於還是拋出了自己的底牌。
原本還漫不經心的端王,頓時麵沉如水:“你與柳國公府有什麼牽扯?”
何泰冷笑:“殿下不是正在查榷場之事嗎,難道沒有查到榷場的賬本?沒有發現賬本的數目有些問題?”
端王的心頓時沉入穀底。
他確實查到了。
賬目出入非常大,他原以為是何泰在裡麵上下其手,誰成想,幕後之人竟然出自柳國公府。
看到端王這個反應,何泰總算恢複了一些底氣,語氣也變得洋洋得意起來。
“殿下就算不知道柳國公府私底下在做什麼,也應該聽說過柳國公府明麵上的生意吧。”
“柳國公府擁有大燕最大的馬場生意。大燕本土沒有好馬,他們的馬多是從羌戎商人手裡收購的。還有其它一些上不得台麵的生意,都是我在暗地裡為他們遮掩。”
“如果殿下苦苦相逼,我不能保證自己還會為柳國公府保守秘密。”
端王妃,出身柳國公府,是柳國公最疼愛的孫女。
而柳國公,正是端王在朝中最大最有力的盟友。
如今乾坤未定,端王一係的人都在努力推季淵晚上位,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柳國公府爆出如此大的醜聞……
要是柳國公府知道,這個秘密會被爆出來,完全是因為端王一意孤行……
何泰的這個威脅,正好掐住端王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