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懸在簷下的猩紅燈籠燭火幽微,天色將明未明。
九幽的春日潮濕多霧,烏瓦紅柱的極夜宮坐落在煙樹迷離的亂山中,被這濛濛霧氣一裹,美得鬼氣森森,仿佛一個錯眼,就會隨著白霧散去,化作滿山墳塚。
但也的確是與仙都玉京迥然不同的美。
“朝暝大人。”
女使遞來一本折子與朱筆,朝暝從山下風光上收回視線,攤開折子,從折子內勾了幾個圈。
“小姐胃口不佳,昨日上過的菜七日之內都不許上了,倒是那道煿金煮玉多吃了兩口,如今正當春時,今日就加一道筍蕨餛飩,還有栗糕、蜜煎橄欖……”
正在膳食折子上挑選之際,朝暝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回頭一瞧,果不其然,又是那個渾身銀飾叮當的藍衣妖鬼,山魈。
“你,過來。”
山魈招招手,叫來了一名黑衣蓑帽的鬼侍。
“尊主今日朝食預備的什麼?”
鬼侍抬眸瞧了山魈一眼。
尊主吃食一向隨意,基本膳房做什麼,尊主就吃什麼,隻要沒毒,從不過問。
“……屬下不知,屬下這就去問。”
“不必問了,”山魈擺手,“尊主昨夜剿滅疫鬼獝狂,消耗不小,就讓膳房備三斤牛肉,一隻燒鵝,再來十張肉餅。”
還大小姐呢,吃那麼寒酸。
今日就讓她瞧瞧他們九幽的排場。
遠處的朝暝也嗤了一聲。
土包子。
這些東西在他們仙都玉京,都是那些下等寒門才會吃的。
上等世族的修者,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油膩之物從不上桌,最近幾年更是流行以玉屑為食,才稱得上世族風雅。
“哇——好長的刀。”
今日值守極夜宮的鬼女對那兩人的暗流湧動毫無興趣,見朝鳶在樹下磨刀,她饒有興致地蹲在一旁看。
“可以摸摸你的刀嗎?”
玄衣少女偏頭打量她幾息。
鬼女瞧著不過十四五歲,小圓臉,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梨渦,很像一塊白玉糕。
她愛吃白玉糕。
收刀入鞘,朝鳶麵無表情地提醒:
“很重,小心。”
鬼女如獲至寶,開始研究以她的身高要如何拔出這把比她個子還高的長刀。
山魈見此情形,心中微微有些不滿。
竟與仙都玉京的人有說有笑。
維護尊主的顏麵,還得靠他。
朝鳶耳尖微動,忽而朝樓上望了一眼。
“小姐醒了。”
閣樓之上。
被外麵動靜吵醒的墨麟,正與懷裡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與昨夜兩人涇渭分明的睡姿不同,此刻的兩人幾乎稱得上親密無間。
少女似乎原本是枕著他肩頭在睡,迷迷糊糊醒來還沒搞清狀況,抬頭看他時,順便將小巧下頜擱在了他胸前,她身上的寢衣本就略有散亂,從他的角度望去,幾乎隱約可見背脊蝴蝶骨的輪廓。
他下意識動了動身,這才發現自己被她壓在身下的手臂,還緊扣著她的腰窩。
兩息之後,兩人同時清醒過來,迅速彈開。
隨即琉玉又回過神來,杏子眸不悅地眯了眯。
到底誰占的便宜。
怎麼他還一副貞潔烈男的樣子?
再一想,當年新婚時他好像也是這副樣子。
沉著臉不笑時鬼氣森森,但那雙冷淡又多情的桃花眼卻不像是個克己複禮的君子。
琉玉料想他這樣人,成婚前應該也有過不少女人,為了給自己撐麵子,她還特意提了九方彰華幾句,好教他知道她也算是閱人無數,彆小瞧了她。
卻沒想到這人對她這樣的美貌都能無動於衷,最後還得是她主動扒了他的衣服,他才有些反應。
……裝什麼裝,前世最後還不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琉玉眸色沉沉,盯著他不說話。
墨麟卻以為她是在責怪他越界,撐著額角回憶了半天,最後篤定道:
“是你靠過來的。”
琉玉被他氣笑,盛極的容色顯出幾分灼人的張揚。
她伸出食指,指著他小腹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道:
“你先管好它再跟我說這話。”
一夜過去,墨麟的寢衣也亂了許多,此刻他靠著背後床柱,襟懷微敞,隱約露出傷痕縱橫的薄肌,一隻長腿半屈著,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被琉玉如此直白的點明,他也沒有半分遮掩一下的意思,妖異秀致的眉眼神色淡淡。
“我管不管它,也是你先靠過來的。”
他這邊被褥整整齊齊,而琉玉那邊早就因她越界的動作而亂七八糟。
琉玉磨了磨後槽牙,剛想說些什麼,卻注意到他敞開的衣襟下露出的包紮痕跡。
黛眉微蹙,她抬眸問:
“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怪不得她聞到了朝霧草的味道,原來是他用了傷藥。
墨麟低頭掃了一眼:“就昨夜,小傷。”
琉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妖鬼的恢複能力很強,若是皮外傷,根本不需要醫治便能自行療愈。
他要是知會一聲,她最多也就讓他換個衣服擦個身子,不會讓他去受著傷去沐浴折騰。
……怪他自己不長嘴,不怪她。
恰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漸漸靠近,門外銀鈴震動,內室的銀鈴也隨之共鳴。
躺著內側的琉玉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讓開。
然而墨麟卻抬眸睨她,冷眼譏諷:
“對我要求一個月隻能一次,對你自己,就能想靠就靠,大小姐的標準還挺靈活。”
琉玉懶得理他,隻道:
“不服你可以睡地板。”
說完就提著裙擺,踩著他的腳背跨步下了床。
踩他的時候,她還用力碾了碾,若是尋常人,隻怕腳骨都要被踩斷。
然而墨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想——
真是沒吃過苦的大小姐。
那雙腳細膩又白淨,仿佛玉製,竟沒半點繭子。
琉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下床解了門外的禁製,魚貫而入的女使隔著紗帳遠遠拜見了墨麟,便有條不紊地開始替琉玉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