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麼培養,也隻不過是個小孩子,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然後就在那一年冬夜,小琉玉趁他在酒樓喝多後支開他的親衛,親自套麻袋把他給打了一頓。
他十歲的小侄女!
把他套麻袋給打了!
陰山岐在仙都玉京高低也是個有名的紈絝,從來隻有他揍彆人,何時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
他看琉玉不順眼,琉玉看他亦如是。
她的這個紈絝三叔,基本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正經事沒見辦好過一次,但歪門邪道卻手到擒來,從小不知被族老們教訓過多少次。
可琉玉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賣家族。
上一世,在陰山氏出事之前就有流言蜚語,說當初妖鬼墨麟能夠撕開無色城的口子,率領妖鬼們逃出大晁,都是陰山氏在暗中相助。
還說陰山氏背後向九幽輸送大量金銀,扶持妖鬼,有一統大晁自立為帝的野心。
這一切流言蜚語,幾大世族清查陰山氏後找到了明確的線索。
他們在太平城,查到了陰山氏偽造長城玉令供妖鬼隱秘穿過妖鬼長城,以及向九幽輸送資金的證據。
而她三叔,在前世陰山氏覆滅後便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些線索拚湊起來,除了陰山岐被人收買出賣陰山氏,琉玉想不到彆的結論。
所以,琉玉今日才會隱藏身份來詐他,她曾經和玉麵蜘蛛合作過,知道他的信物是蛛絲結,假扮玉麵蜘蛛的人並不困難,最後也果真將陰山岐詐了出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琉玉拍了拍手。
一旁的攬諸和鬼女看熱鬨看得正入迷,見琉玉拍手,攬諸隨手就給剛甩了筷子的琉玉遞上了一雙新筷子。
琉玉緩緩回頭看他。
四目相對,攬諸後知後覺。
“哦哦哦,帶人上來是吧!”
攬諸這才回後麵招了招手,將之前被他們唬住交了底的幾個下屬帶了上來。
陰山岐與這幾個被扣住的下屬大眼瞪小眼,才回過神:
“——你們說的不是賣仙道院入學位的事啊。”
琉玉歪頭瞧他,氣笑了。
她這個三叔真是越查越有啊。
陰山岐反應過來,自知失言,忙掩蓋住多餘神色,大馬金刀地在席間落座。
“這件事你不用謝我,這都是我這個三叔該做的。”
琉玉這下是真的笑了:“我還得謝你?”
“你要謝我的還不止這一件呢。”
陰山岐理了理袖口,眉梢微挑。
“你那個九幽的妖鬼夫君,常派人來我這兒采購物資,我掃了一眼,買的大多都是你喜歡的東西,我一看,簡直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嘛,他來買,我就翻三倍賣!”
“從他身上賺的錢,我反手就送給那個什麼玉麵蜘蛛,還拉來了九方家和鐘離家與我一道合作,待玉麵蜘蛛與你夫君打起來,九幽日漸衰微,你不就能趁早脫身回家——怎麼樣,三叔對你夠好吧?好幾次都險些被那妖鬼墨麟察覺,但應該瞞得挺好,他若真知道了,怕是頭一個就要了我的命……”
琉玉看著陰山岐一副等著挨誇的得意神采,隻覺呼吸沉重,胸口像被壓了一塊石頭。
不。
他知道。
難怪前世的墨麟花了百年時間與玉麵蜘蛛周旋,當時她隻覺她這個妖鬼夫君愚笨,不知道去調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扶持玉麵蜘蛛,趁早斬斷他背後的力量。
可他若是早就調查過,知道那個人是她三叔呢?
他會不會認為,這也是她的授意?
更彆提前世她為了安全撤離九幽,還真的與玉麵蜘蛛聯手過。
……想不通。
琉玉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若是有了這麼多的誤解,為何前世到最後,他還願意孤身赴玉京,去替她斂屍,為她立碑。
但有一件事,琉玉此刻是想得通的。
哢嚓一聲。
手裡的筷子被她攔腰折斷。
她緩緩抬眸,與對麵的陰山岐四目相對。
等著被感謝的陰山岐忽然生出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
回到極夜宮時已是亥時。
浸沒在淒清月色下的極夜宮似乎比往常寂靜許多,墨麟踏入宮內才想起來,那對雙生子和琉玉的近身女使跟著白萍汀去了鬼道院,今日估計會宿在那邊。
這些人不在,便也沒人盯著他入樓淨手更衣,本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但到最後,他還是莫名其妙地沐浴乾淨,換了琉玉給他備的寢衣,這才回到內室。
內室一片靜寂,隻有一脈若有若無的香息還未散去。
此刻他好像才有時間觀察這間屋子。
桌上散落著她平時慣用的筆墨紙硯,一旁的妝奩沒來得及收拾,擺了些她戴過的釵環鐲子,以及之前她用過的梔花香膏。
墨麟在她用架子撐開的寢衣上,敏銳地捕捉到幾分香膏留下的淡香。
女使今日走得匆忙,還未來得及收走清洗。
指腹摩挲著衣料。
鬼使神差的,他的食指與拇指捏著那片衣角,貼在鼻尖,感受到除了梔花和熏香以外的、一種獨屬於她的馨香盈滿呼吸。
她今夜遠在太平城。
無論他做什麼,她不會發現。
墨麟垂眸凝視著這件寢衣,眸子在夜色裡漾著幽暗的光。
就在此刻,他懸在腰間的玉簡靈光流轉。
玉簡乃傳訊之物,距離不遠時可用。
他取下,發現顯現出琉玉名字的下方浮現了四個字——
【做什麼呢?】
這四個字的時機來得太巧。
仿佛觸電般,妖鬼之主從寢衣上收回手,捏了捏略有燥意的耳尖,輕嘖了一聲。
很快,他以手為筆,佯作平靜地回:
【睡覺】
頓了頓,又道:
【你呢】
對麵慢悠悠回他:
【很閒】
【所以揍我三叔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