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侍奉殿下,如侍奉父兄。……(1 / 2)

鰥夫十六年 傾頹流年 4048 字 4個月前

稚陵朦朦朧朧地醒著,殿外的風雪聲漸漸渺遠,雪光折射,照出殿裡微明,精美華麗的器具死氣沉沉地擺著,她才發現,窗邊的寶藍釉梅瓶裡的白梅花已經枯敗,該更換了。

每逢雪夜,不僅極難入眠,即使睡下,也總是做噩夢。

稚陵合上眼睛,仿佛耳邊不單單有風雪摧折枯樹,壓倒屋舍的響聲,還有無數的人聲,呼喊著驚叫著:“趙國過江了!趙軍攻來了!不好了!!!”

她輾轉反側,試圖捂著耳朵,但那些聲音不曾消失,仍舊在耳畔反反複複。

“將軍!他們夜裡渡江,四下火起,將軍!怎麼辦——”

“死守,死也要守住。”

“將軍,趙軍來勢洶洶,四麵包圍,守不住了……咱們投了罷?”

“誰敢言降,猶如此樹!”

“將軍,連日大雪,趙軍圍困,城中無糧……士卒凍死凍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父親,齊王殿下封地懷澤離此二百裡地,不如突圍出去求援?”

“桓兒,……此事關係重大,你千萬要小心!”

“父親放心——”

“哥哥,你還會回來麼?”

“阿陵,哥哥會回來的。”

稚陵遽然睜開眼睛,心臟跳得格外激烈,天色微明,辨不出是深夜還是黎明了。

她緊緊按著胸口,窒息般的疼從那裡蔓延開。

她是在永平七年冬天遇到即墨潯的。

那個時候,即墨潯尚是齊王殿下,先帝的第六子,早早封王,打發到封地懷澤,統率一方兵馬駐守懷澤郡。

他母親出身高貴,是荊楚之地世家,所以他在懷澤,麾下頗有幾位當時有名的猛將。

世道不太平,手裡有兵馬,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即墨潯手裡就有這個本錢。

時值嚴冬,大夏與趙國自二十多年前割讓稚川郡後,憑江對峙,勉強太平了一些年。偏偏那一年,趙國糾集兵馬,趁夜渡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困宜陵城。

宜陵城是荊楚要道,雖小但至關重要,可惜聖上並未意識到這一點,數年以來,並沒有撥下人馬嚴防死守,甚至頗有由它自生自滅的態度。

她的父親便是宜陵的守將。

她的名字是“稚陵”。父親說,二十多年前稚川一戰,大夏朝丟了稚川郡,稚川人傑地靈之地從此歸了趙國;稚川宜陵兩地隔江相望,不知幾時,朝廷才能收複失地,重整河山。

所以,父親為她取名“稚陵”,稚是稚川的稚,陵是宜陵的陵,縱過千山萬水,也莫忘稚川的血淚,宜陵的江水。

宜陵城將破的前夕,她的哥哥率領百十士卒突圍而出直奔懷澤郡求援,一路死傷無數,到了懷澤,便隻剩三五士兵。

連日大雪,路險難行,援兵來時,已過去半月,半月裡宜陵城死傷無數,陰翳的濃雲籠罩著這座孤城。

趙軍兵分兩路,另一路已攻下了臨近的召溪城,這一路攻取宜陵,卻因死守之故,久攻不下。

援兵到的那天,下著鵝毛大雪,天色陰沉,火光卻燒得城內外大片大片橘紅,燒得天邊像殘陽晚霞一般淒豔。

但父親與哥哥都戰死了。

趙軍先破了城,殺進城中,她與母親躲在草垛後麵,四下是熊熊火光,和紛飛的雪片,紛紛揚揚的。

不知過了多久,金戈鐵馬擂鼓號角的聲音都逐漸消失,四下仿佛陷入了激戰後的死寂。

大火、大雪還有狂風吹過舞起的灰燼裡,她望見了騎在一匹烏黑發亮的黑馬上的少年。

烏衣金甲,挎著一支銀槍,槍尖染著鮮紅的血。眉長入鬢,目若朗星,容顏俊朗凜冽,玉般麵龐上同樣染著血漬。他神情嚴肅冷漠,即便他身周有數名模樣威猛虎背熊腰的將軍,他的氣勢,也並不輸給他們。

他身旁豎著的旗幟上,繡著“即墨”二字,赤色旌旗飄展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馬蹄聲噠噠踏過了長長的街道。

母親摟緊了她,告訴她,那一定是齊王殿下即墨潯。

她和母親作為將士的遺孀遺孤,安置在了軍營裡。

圍剿宜陵城的敵軍已然暫退,但召溪陷落,仍需營救,即墨潯隻打算在宜陵休整一夜,次日便發兵救召溪。

也是那夜,母親在營帳裡,握著她的手,淚如雨下:“阿陵,如今,隻有殿下身邊是最安全的。你爹爹和哥哥已經為大夏戰死了,可你爹爹死前隻願你好好活著,娘親彆無他法……今夜……今夜你要,好好侍奉殿下。”

她驚得說不出話,淚濕眼睫:“娘親,什麼,……我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