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點賬?”趙琪進門就見青娥點燈熬油還在清點賬目。
青娥剛將“奸夫”送走,搶在趙琪進門前坐在了凳子上,因此姿勢有些彆扭,她打個哈欠,合上賬簿,“對完了,適才困得不行,就打了個盹,耽誤了些時候。”
趙琪不疑有他,抽抽鼻翼,似乎聞見了極上等的檀香氣味,說不出的熟悉,待細聞,又隻嗅見滿屋酒味,眼見青娥掀簾往後院去,他道了聲奇怪,舀了酒自回屋去。
今夜於青娥而言有些非同尋常,她躺在床榻上,唯有沁涼月色將她難以入睡的兩眼照亮,心裡空落落、甜絲絲,有些傷感,又高興能讓小少爺這樣的好人對自己青眼有加。
即便那是她佯裝的一個不誠實的她。
小少爺說她是一艘船,始終漂泊不定,他不光說得對,還說到了青娥心坎裡。她不曾擁有安穩生活,來到江寧渴求的也不過是與趙琪金盆洗手,過尋常日子。
這種日子或許永遠不會到來,可是不妨礙她覺得馮俊成和她此前接觸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一樣……
不一樣到,她不介意他的擁抱,甚至仰起頭期待他的親吻。
青娥探手到枕頭下,摸出那塊平安扣,冷冰冰在掌中摩挲,直到有了溫熱手感,她假裝那點溫度來自他大氅之下,喜滋滋捧著那塊玉佩側身入睡。
今夜月色是知曉人的浪漫,於是將溫柔化作銀灰,鋪灑足下。
馮俊成輕快地跺跺腳,抿抿嘴唇,裹緊了氅衣,掀開猩紅軟簾回進屋內,舉目卻見岫雲哭哭啼啼坐在房中。
他狐疑上前,撥亮了屋子裡的油燈,“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大晚上這是為何而哭?”
岫雲本來就哭得傷心,聽馮俊成不知自己在哭什麼,愈發不可收拾地俯桌抽噎,“還問是誰欺負了我,我真想看看你那副心肝究竟是冷的還是硬的。”
馮俊成睜圓了眼,有些明白她在哭什麼了。
岫雲直起身來,“少爺,你適才到哪兒去了?你叫我替你遮掩,總該告訴我你去了哪裡。”
馮俊成一時頭疼,岫雲的心思他是知道的,這婢子有母親撐腰,心照不宣給了她伺候床笫的首肯,他踅身往內寢走去,“時候不早了,有什麼委屈,等明天白天休息好了再與我說如何?”
岫雲見馮俊成全然不接招,站起身追上去問:“你可是到酒鋪去會那沽酒女了?”
今日青娥被請進府宅的事鳳來閣都聽說了,幾個人聽得大氣不敢喘,想想少爺這段日子的反常之舉,自然有人猜測他短暫偷溜出府的幾次,都是到巷口去見那沽酒女了。
適才岫雲不信邪,便跟著他出了角門,老遠就見他彎進了酒鋪裡去,還瞧見那沽酒女在門內搔首弄姿,狐狸精轉世,當真好厲害的手段。
馮俊成果真頓住腳步,踅足對岫雲道:“這是做什麼?我去見誰幾時需要與你報備?岫雲,你跟我這些年算得上儘職儘責,而今年歲也到了,我便讓母親為你指一門婚事,早些放良了吧。”
“少爺?”
岫雲聽罷頹然跌坐回去,咬緊牙哀求,“少爺,我知錯了,求你彆和太太說起此事,不要將我趕出鳳來閣。”
馮俊成無語凝噎,他也是可憐這些家生的婢子,罷了,等他明年帶了青娥遠走,這屋裡的丫鬟小子多半也都是要放良的。
“出去吧,往後彆再說不該說的話了。”
岫雲手裡還捏著預備送給他的荷包,攥得都汗濕了,最終也沒能送出去。
這廂岫雲楚楚可憐求少爺不要將自己趕走,那廂黃瑞祥深更半夜醉酒歸家,摟過服侍的婢女便要將人拖拽上床。
馮知玉大半夜聽見主屋鬼哭狼嚎,連忙爬起身掌燈查看,不看這日子還將就能過,看完隻恨黃瑞祥這庸才怎麼還不去死?
小婢子掙紮得滿臉漲紅,滿臉淚痕淒楚無比,“二奶奶…二奶奶饒命……不是我,是二爺……”
馮知玉見黃瑞祥像頭豬似的拱,抄起瓷枕便往他肩頭砸去,“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也配叫個人!”
劇烈的疼痛化作一聲哀嚎,劃破夜空,激起三聲狗叫。
次日清晨鳥啼陣陣,花香清幽。黃瑞祥一夜無夢,醒了酒,口乾舌燥正欲爬起來要點水喝,一抬手,又一抬手,愣是沒能將胳膊抬起來。
“來人,來人呐!”他使大了勁兒,右臂總算傳來鈍痛,六神無主地大喊,“我胳膊呢?來人,我胳膊上哪去了?”
丫鬟一擁而上,給他端水墊枕頭,“二爺,手在呢,大夫給你纏了紗棉,說脫臼了要你靜養。”
黃瑞祥左手掀開被子一看,右臂果真在胸前吊著。
鄭夫人聽見兒子醒了,推門抹著淚,遊魂似的飄進來,他大嫂也擠出些眼淚,在病榻前噓寒問暖,“瑞兄弟,你可算醒了,頭疼不疼?要不要再叫個大夫上門來瞧瞧?”
不等黃瑞祥發完懵,鄭夫人一巴掌打在他另一條好胳膊上,“還知道醒過來?你這不爭氣的!昨晚上可闖了大禍,你等著吧,你爹說了,等他回來定要拿你問罪!”
黃瑞祥一陣愣神,喝大了記憶不清,真要費勁回想,又是一腦袋漿糊,“昨晚上怎麼了?馮知玉呢?怎的我傷成這樣她也不來看我?”
鄭夫人就來氣容色精致的臉上浮起惱怒,“還說!就是她將你打成這樣!”
聽到此處黃瑞祥的記憶便蘇醒了,嘶,馮知玉抱著瓷枕罵他豬狗不如的那景象也在眼前浮現,當真像個怒目女金剛,對他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