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後悔嗎?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房門響動,是徐老夫人進來了。
“老太太!”紀明達立刻找回了主心骨。
她撲到祖母溫暖的懷裡,想和祖母細細說一說與母親的爭吵。但不必她開口,徐老夫人已經笑道:“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呢?”
順著孫女烏黑的長發,她篤定說道:“你娘最疼你,不會因這個真生你的氣,過兩日一定就好了。”
祖母的聲音慈祥又溫和,迅速平定了紀明達愧疚的心。
可母親的話,她也並不是全沒聽進去。
想到婚事,想到崔家、溫家、崔玨、溫從陽,想到二妹妹嗎,想到將來……紀明達又覺得不安。
她問祖母:“終究兩家議好是二妹妹和溫從陽……都快過定了,我、我卻要了這婚事去,我——”
“你是長姐,她是妹妹,長幼有序,她本便該敬你,”徐老夫人的聲音變冷,語氣也硬了不少,“何況你是你娘生的,她是姨娘養的,她如何比得你!再叫你爹娘找個人家發嫁就是了!”
她說:“安國公府的女兒還怕嫁不出去麼!托生成紀家人,已經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祖母因嫡庶不高興時,紀明達從來不敢多話。
她安靜俯在祖母膝上,又想到了母親失望、傷心的神情。
紀明達動了動,把臉埋住。
她沒與娘說夢見了溫從陽將來會立功封將,就是怕娘覺得她是貪圖富貴虛榮,人品有瑕,辜負了先生和長輩們多年的教導。
可娘還是對她失望了。
徐老夫人拍了拍紀明達的背,叫人進來服侍。
紀明達讓自己放輕鬆些,彆多心。
祖母的話總是對的。
過一兩日,娘……一定就不生氣了。
……
陪了孫女半個時辰,徐老夫人讓她好生歇著,自己出門,到院裡走了走。
今日天氣也不錯。
三天前,她看見園中蒔雲亭旁的玉蘭要開敗了,還想著這兩日再去賞一賞。但明達還不能出門,她也懶怠隻和丫頭婆子們去賞花,再過兩三日再去,隻怕就無甚可賞了。
但鮮花而已,哪年哪月沒有?倒也不值得可惜。
回到房中,徐老夫人吩咐人緊盯著正院跟熙和院的動靜,閉目小寐。
心中想著事,她並沒睡著。
兩刻鐘後,她睜眼要茶,一直在旁等候的心腹大丫鬟琉璃早預備好冷熱合適的茶水奉上。
見老太太神色尚好,琉璃心裡掂量了一會,笑問道:“看來,咱們府上還是要先辦大姑娘的喜事?”
“那是自然了!”徐老夫人瞅她一眼,“不先辦她的,還先辦彆人的?你怎麼糊塗了!”
“不瞞老太太,我是真糊塗了!”
琉璃忙數著溫從陽的種種不長進:“溫大爺叫理國公府的老太太和舅太太縱過了頭兒,到十歲上還沒正經上過一天學,還是舅老爺強壓著,才念了幾年書。就這樣,逢年過節,他也連個燈謎都做不出來呢!要說溫家和咱們家一樣,也是武勳世家,可溫大爺更稱不上弓馬嫻熟……這怎麼般配得上大姑娘?還請老太太替我解惑。”
徐老夫人卻讚同道:“你說得不錯。他是般配不上。得虧理國伯就他一個兒子,以後也就是承個爵位,在家裡混吃等死的命。”
琉璃不插話,專等老太太接著說。
“但話又說回來了,”徐老夫人道,“理國公府好歹還有兩代爵位。你大姑娘嫁過去就是國公府的當家奶奶,將來還少不了一個子爵夫人的誥命,她的孩子也能承蔭。溫家雖比不上咱家,也算家世過得去了。”
且明達的夢雖然離奇,也沒甚根據,但理國公府在軍中各處人脈仍有不少,若溫從陽哪日真有了上進的心思,做事也不算很出格,溫家便不成,再加上紀家,怎麼都能送他一個不錯的前程。
再想一想,徐老夫人更覺得這門婚倒也還算不錯:“溫家知道是你大姑娘嫁,還不樂瘋了捧著她?不像那個崔玨小子,隻會冷著臉,對你大姑娘也不熱絡,和誰欠了他似的!”
真嫁了費力求來的崔玨,得是明達順著他,反不如下嫁回溫家日子順心。
或許就是明達說的,她從前就覺得跟崔玨合不來,這回便是老天降恩,給她的警示呢?
老太太都說到這份上了,琉璃也隻能忙讚道:“還是老太太想得周道。”
徐老夫人心中得意,笑道:“我隻有你大姑娘這一個嫡親的孫女,自然要處處為她考慮周全。不似你太太,放著親女兒不疼,反把彆個護在手心,還為她給婆母使臉色,又傷了親女兒的心!”
她說著又生氣,重重放下茶杯。
琉璃忙要勸,徐老夫人已思量過利弊,擺手道:“看她多年孝順,今日我不與她計較。”
……
上午過去了一半,紀明遙終於等回了太太。
嫡母,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紀明遙沒有猜測在安慶堂發生了什麼事,隻連忙扶溫夫人坐下。
她也沒親手捧茶遞手帕——這些事素月銀月她們做得比她好得多,她何必班門弄斧。
她有一種預感,嫡母的壞心情與她有關。
但像過去很多年、很多時刻一樣,她讓自己什麼都不要想。
溫夫人沒有接茶,隻接過溫熱濕潤的棉巾,擦了擦手和臉。
她心裡翻騰著,看一會明遙,又移開眼神。
這般反複幾次,她在袖子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虎口,轉向明遙。
“和我說說……”溫夫人想對明遙笑一笑,偏著實笑不出來。
她也不敢想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難看,隻能儘力放柔聲音:“你心裡,是怎麼看從陽的?”
她急急補充:“你照實說,不用顧著我,更不必顧著溫家,隻說從陽在你心裡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