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這麼一問,原本底氣足的桑柔反倒一下子卸沒了勁:“選鋪子是大事,要慎重,哪有這麼快,有的人開個店,光是選鋪子都能選上兩三個月,父親說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的都在後麵,要有耐性去等。”
見女兒說得煞有介事的樣子,董氏一聲笑開:“要等啊,那正好,你就在家裡,守株待兔,省得出去折騰了。”
“那不一樣,”桑柔麵不改色地改口,“鋪子還是要多看的,看多了,才有比較,才不會吃虧上當。”
董氏嗬嗬道:“你以後啊,還是少出門,才出去一回,就沾了一身煙火氣,瞧你這講話的樣子,沒得跟你父親學得一身市井氣,那我第一個不答應。”
男人也就罷了,在外麵拋頭露麵,不市儈不行,可女兒家家的,將來去到高門大戶做人主母,染了一身市井氣,可萬萬不能。
“哪有。”桑柔低頭,假意在自己身上認真嗅著,半晌才道,“沒有啊,香得很。”
董氏在女兒腦袋頂上輕輕一拍:“行了,少裝,把耳朵豎起來,母親給你說說你的正事兒。”
這話聽得就不對,桑柔打了個哈欠,一副要困了的表情。
董氏橫眉:“你眼睛閉一下試試。”
桑柔閉了一下就睜開,眨眼笑笑。
董氏沒忍住,又是一聲笑,捏了捏女兒耳朵:“你聽好啊,明兒一早,不準賴床,去瑞福堂陪你祖母用早食,如果沒意外的話,魏家侄兒也會在那裡。”
魏家侄兒。
桑柔一瞬間沒反應過來,想了好一會兒,才唔了聲,不太樂意:“他一個外男,我去見他不太合適吧。”
才走了個晉擎,這麼快又來一個,桑柔心裡抵觸,並不想見。
董氏冷哼:“我要你見他了?你見的是你祖母,陪的也是你祖母,他要是也在那,正好,你就見一見,有你祖母在,怕什麼,人模樣如何,性子如何,是不是你中意的,你自己見了,總比我們見了回頭再來告訴你更合適。”
桑柔一臉為難,皺成了白生生的包子樣。
董氏捏女兒臉頰:“煩什麼?又不是讓你們定親,就見個麵,還能吃了你不成?再說,明兒個,估摸著也不止你一人在,你七姐姐八姐姐跑不了的。”
晉擎之於桑家的女兒,到底身份還是太高,不太實際,這個魏明恩就不一樣了,論出身,更為門當戶對,不存在高嫁和低娶,說成的可能性也更大。
董氏該說的都說了,至於成不成,就留給老天爺安排了。
經曆了晉擎這麼個人物,再看彆的,還是差了不止零星半點,董氏的熱情也降了不少,再無之前那樣的衝勁了。
“你就瞧瞧,主要還是陪你祖母,人跟你搭話,你就回,全個禮數,真要看上了,也給我矜持點。”
董氏其實抱的希望不大,女兒連晉擎都瞧不上,又還能看得上誰呢。
另一間上房,小秦氏也在對女兒耳提麵命。
“你父親同魏刺史算是舊識,平日裡來往也多,兩邊隔得又近,若這門親事能成,你也不算遠嫁,時不時還能回來看看我們,自是再好不過,將來多生兩個兒子,一個記在魏刺史名下,做他的孫輩,一個送到我們桑家,繼承你父親衣缽,豈不就是兩全其美了。”
這主意,還是桑有安自己想的,女兒倘若高嫁到晉家那樣的大族,自是絕無可能,但若魏家之流,那麼還有商量的餘地,尤其是魏延平自己也沒兒子。
桑有安說得頭頭是道,小秦氏聽得也意動了。
晉擎是好,可城府太深,非一般人能夠揣測,嫁給這樣的人,未必順心。
“管事去瞧了的,這個魏明恩也是個儀表堂堂的端方兒郎,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儀表堂堂,還端方,”桑翹不以為然,“不夠俊的男人才會用這樣的詞形容。”
小秦氏頓時氣結:“你選男人,就隻看外表,心思這麼膚淺,又如何尋到更優秀的男兒。”
“還能有比晉表哥更優秀的嗎?”桑翹一萬個不信。
小秦氏手一指門口:“你也不用嫁人了,就留在家裡,留成老姑娘,我給你養老,省得稀裡糊塗地,嫁人了也過不好。”
“好啊,母親同父親說說,還得父親同意才成。”桑翹可沒覺得嫁人有多好,尤其是嫁不到自己中意的人,還不如孤獨終老。
小秦氏胸口堵得慌,已經發不出一個字,直接用動作把女兒攆出去,再也不想看到。
三個待嫁的姑娘裡,還有心情打扮的,也唯有八姑娘桑雅了。
四房是庶出,本就矮前麵幾房一頭,四老爺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又遠遠不如二老爺,全靠著家族的蔭庇過活,自己幾斤幾兩,有數得很。
是以,魏家侄兒,於四房而言,已經是條件最好,也最有可能爭取到的女婿人選。
就算桑雅自己不想,四夫人也勢必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即便還是比不過九姑娘,但也不能差太多。
“你父親什麼樣兒,你自己也看得到,指望他,還不如指望你有個好親事,將來你婆家幫襯你弟弟,你弟弟再反過來替你長臉,你這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四夫人說了不少話,桑雅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心情聽,浮現在腦海裡的仍是那日幫她上樹取紙鳶的矯健身姿。
公子哥,她也算見了不少,可二話不說就上樹給她摘紙鳶的,又有幾個。
多半都是自持身份,能動口,就絕不動手。
一想到這,桑雅就煩悶不已,講話也帶點衝:“母親再如何裝扮我,又有什麼用,我出身比不上七姐,容貌比不過九妹妹,不管怎麼選,也選不到我頭上。”
四夫人一點好心情被女兒幾句話說得瞬間蕩然無存。
“你怎麼就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你是嫁到大戶做主母,又不是那些以色侍人的妾,隻看臉就成了,娶妻娶的是賢名和品德,你九妹是沒得機會了,隻剩你和七姑娘,你就有可能。”
桑雅不解:“為什麼九妹妹沒得機會?她和世子不是沒什麼嗎?祖母也說了,以後府裡嚴禁再提那事。”
四夫人不以為意:“不提,就能當做沒發生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晉世子不把她撈上來,她現在早已是水下一縷亡魂了。”
桑雅並不想聽這話,四夫人卻異常激動,握著女兒的手道:“你隻管做好你的,彆的那些,母親都會替你擺平的。”
桑雅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仍想勸:“母親,您可彆亂來,我又不一定非要嫁那人。”
“不,你還年輕,不懂,錯過了這村,就不可能有這店了。”
魏明恩入住桑府,同樣住到外院,這回不再如晉擎那般整個園子供他使用,而隻是安排了東廂的幾間房,也算符合他的身份和地位,不輕,也不重。
好在,魏明恩對住宿這塊也不是很講究,桑家安排得也算妥帖,房內擺設物件,一應俱全,跨院那邊的花園有個池塘,裡麵養了不少錦鯉,魏明恩自己也喜歡養魚,光是看這些魚,也能看上一陣。
榮威很是在意主子的感受,問主子還缺什麼,有什麼想要的,他再去跟桑家人說。
魏明恩身為客人,不想表現得太招搖,也沒什麼不滿的,反而還提醒榮威收斂性子,這裡不是家中,不能像在家中那樣耍威風。
榮威看似認真在聽,卻也不過聽個囫圇,內心不甚在意。
“你說說,這魏家少爺來了,會看上我們哪一房的姑娘呢?”
“幾房姑娘各有各的好,誰又說得準呢。”
“其實,隻要不是二房那位,大房和四房都還不錯。”
“九姑娘哪裡不好了,要你這麼埋汰。”
“我是不是埋汰,你心裡沒數?三房丫鬟可是親眼看著九姑娘被晉世子抱上來的,渾身濕透了,那衣服穿了跟沒穿一樣,貼著肉兒什麼都擋不住。”
假山後麵的兩人仿若未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得正歡,卻不知另一麵站著的一主一仆,麵色早就變了又變。
榮威兩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賁起怒張。
魏明恩倒是平靜多了,給榮威使了個眼色,示意回房再說。
房門一帶上,榮威大步走到桌邊,掄起拳頭往桌麵上狠狠一砸:“他們桑家倒是會打算盤,一個不貞不潔的女子,也妄圖塞給爺,還真當我們外地來的好糊弄。”
“未必不是好事。”相較仆人的怒火中燒,做主子的自始至終都很平靜,甚至露出了來桑家後的第一個笑臉。
主子這笑,讓榮威看不明白了。
魏明恩卻直白道:“一個有汙點的女人,難道不比事事完美的女人更好拿捏,這樣表妹以後進門,總歸吃不了太大的虧。”
更有可能,借著女人這個汙點,讓表妹和她平起平坐。
榮威沒想到,年輕的主子這會兒還在為彆的女人考慮,而不是想到自己娶失貞的女人有多虧。
“爺,您想表姑娘進門,有的是辦法,沒必要委屈自己娶個那樣的女人。”
魏家和晉家本就不對付,主子娶個跟晉世子有染的女人,大人又該如何想主子呢。
榮威越想越不妥,仍要勸勸,但魏明恩心意已決,他冷眼看向榮威:“我有我的打算,你隻管聽從,少廢話,伯父那裡,什麼該說,不該說,你心裡也該有數,沒有我的允許,你半個字都不能多說。”
桑九姑娘的把柄,落他一人手上就行,他隻為娶表妹進門,並不想多生事端。
正捧著話本在讀的桑九姑娘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隻是忽然覺得鼻頭發癢,她輕輕揉了揉,仍覺不夠,心頭說不出的煩悶。
前世,她隻對關乎自己身邊人的事情有記憶,至於彆的那些,全天下多少人多少事,她又怎麼可能全都記住。
魏明恩這一號人物,在她記憶裡更是盲點。
私心裡,她一點都不想接觸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