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學生進了私塾,紀元才躡手躡腳過去。
幸好趙夫子一向嚴苛,不準學生們遲到,私塾這裡也遠離人煙,否則他會更麻煩。
又半日課程結束,今日學的是《聲律啟蒙》,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從單字對單字,到雙對雙,三字對,五字對,等等,都有對照。
學會此書,對聲韻格律很有幫助,可以為以後寫詩寫作打基礎。
不巧的是,這書趙夫子應當是教過三分之一,帶著學生們稍稍複習,便開始講接下來的,跟之前的事無巨細差彆很大。
紀元用心記下,但再好的記性,也背不上那樣多。
而他也無紙筆相記。
接下來的課程更是迅速,紀元隻能閉上眼,努力記憶。
等他再睜開眼時,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頭戴綸巾的趙夫子麵容嚴肅,頗有老先生刻板的不苟言笑。
坐在地上的紀元本能往後一躲,抬頭看向趙夫子。
趙夫子緊皺眉頭看著紀元在沙地上寫的字,指了指私塾正堂的後麵,隻說一字:“去。”
紀元自知理虧,下意識低頭:“對不起。”
趙夫子再次一指,課堂上學生們還在背誦,他卻壓低聲音:“去。”
紀元牽著小牛,一步三回頭,見趙夫子進了學堂,好像在吩咐學堂裡的學生們準備考試。
他老老實實走到趙夫子所說的地方。
私塾正堂的後麵,是一間小室,平日吃飯做事,都是在這。
此處還有個五十多歲的溫柔婦人在。
那婦人卻是知道他一般,朝他招招手:“來吧。”
“我是趙夫子的娘子,來坐。”
紀元先是行禮:“見過趙娘子。”
趙娘子沒想到小童竟然這般識禮,再見他衣服破爛單薄,心下不忍,拉著他坐下:“今日的考題。”
考題?!
趙娘子沒有多說,學堂的事,趙夫子一貫不許其他人多言。
今日她按照趙夫子的說法,若見到小童,就去私塾正堂門外走兩步,再聽他吩咐。
沒想到還真有個孩子坐在私塾窗外,口中默念聲律啟蒙。
她與趙夫子看了一會,才有了後麵的事。
紀元這裡思索片刻,也理清其中關鍵,麵上不由得羞澀。
他在私塾蹭讀的事,原來已經被趙夫子知曉。
再想到今日各處都在湊學費,可他兩袖清風,窮得連叮當響都沒有。
想賣竹筍賺錢,也是今早才有的主意。
趙娘子卻並未多說,留下紙筆,讓紀元在此。
今日的考題還算簡單,默寫《千字文》《三字經》《聲律啟蒙》幾個片段,還有幾道算術題。
紀元深吸口氣,不管怎麼樣,先做題再說。
他摩挲著紙張,沒想到能這麼快摸到紙。
後麵算術題自然沒什麼問題。
但毛筆怎麼拿怎麼彆扭,寫下來的字更是不堪入目。
寫到最後,紀元忍不住雙手捂臉。
他在現代,也是一手好看的硬筆書法,如今真是孩童不如了。
聽著外麵學生們放學,紀元忍不住看了眼,正好撞到拿了試卷進來的趙夫子。
趙老夫子麵容依舊嚴肅,紀元趕緊起身不敢再坐。
趙夫子走過來,隻是收了紀元寫下的卷子,一眼看過去,整個人渾身一頓,直接提高聲音:“你寫的?!”
全都缺胳膊少腿,這算什麼字。
紀元點頭如蒜,趙夫子嘴裡的話走了個來回,到底沒出口。
趙夫子認真看下去,見所有算術題全都正確,忍不住再次抬頭,卻是不看紀元默寫的內容了,直接提問:“知過必改,得能莫忘。下一句。”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紀元立刻答。
“繼續背。”
紀元不假思索:“信使可覆,器欲難量。墨悲絲染,詩讚羔羊。”
一路背到結尾:“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趙夫子並不停歇,從三字經,百家姓,甚至聲律啟蒙,全都考究一遍。
“走吧。”趙夫子摸摸胡子。
走?
紀元剛想道歉,就見趙夫子指著外麵:“走。”
趙娘子提著飯菜過來,拍拍小童肩膀:“去吧,夫子要用午飯了。”
這是什麼意思?
紀元還是一步三回頭。
他知道自己不對,不應該偷聽讀書。
本想著學點東西,等年歲大一些,就能出去討生活,沒想到會是這樣。
紀元也知道,無論趙夫子怎麼做都是對的。
午飯食不知味,下午紀元牽著小牛在村外四處遊走,走著走著,又到了私塾附近。
紀元一時躊躇,不知該不該上前。
小黃卻熟練地走過去,紀元趕緊去追,再抬頭,卻看到他平日最常坐的地方,上頭窗戶被打開了,趙夫子的聲音也更加清晰,此處也能看到前方掛著的大字。
正好趙夫子走過來,若無其事看了他一眼,繼續點評學生們的試卷,顯然是默許紀元在此的態度。
這扇窗,是專門為他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