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羈停步回頭,蘇櫻快步來到近前,他高她整整一頭,她便仰著臉哀哀地望著他:“此事關乎竇郎君聲譽,還請阿兄暫為保密。”
她不敢求裴羈為她保密,但裴羈待竇晏平極好,簡直是如父如兄,她打著竇晏平的旗號,裴羈應該會答應。
裴羈嗅到一縷幽細的女兒香氣,夾在靈堂的香燭和紙灰氣味裡,忽一下從鼻尖鑽進心裡。久違的,她的香氣。裴羈垂目:“好。”
蘇櫻鬆一口氣。在沒弄清楚竇晏平作何打算之前,這件事不能張揚。裴羈是君子,君子守信用重然諾,他既答應了,就不會聲張。“多謝阿兄。”
眼看他又要走,蘇櫻猶豫著,終是忍不住開口:“阿兄。”
裴羈再次停步,蘇櫻湊近了:“阿兄什麼時候回魏州?若是不著急回的話,能不能偶爾來看看我?盧家……我,我有點怕。”
先前幽細的香氣濃了幾分,絲絲縷縷從心裡往外鑽,眼前閃過她點在盧元禮領口處的指尖,裴羈頓了頓:“好。”
蘇櫻高懸的心重重落下,她猜對了,他對她果然還有幾分兄妹之情:“多謝阿兄!”
他是君子,既答應了就會做到,那麼即便竇晏平變心,她也不是全無依靠。
裴羈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回頭,孝幔後露出衰絰的一角,她竟等不及回房,躲在那裡看竇晏平的信。
出得盧府,侍衛張用迎上來聽命,裴羈沉聲吩咐:“盯著盧元禮。”
孝幔後,蘇櫻急急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奉櫻娘妝次:由裴兄處驚聞伯母仙去,哀慟之餘,不勝憂心。月餘未得你書信,是哀思不勝,難以下筆,還是有彆的緣故?我甚是放心不下,又恐寄信再有差池,故托裴兄傳信與你。一天兩內我即返來,莫要驚怕,等我。節哀,千萬保重。”
末後一行筆跡潦草,像是臨時加上去的:“若有急事,你先去找裴兄,他與我是一樣的。”
蘇櫻長長吐一口氣,眼角不覺濕了。
竇晏平不曾變心。她看慣了母親的朝三暮四,從心底裡並不相信世上有忠貞不渝的愛戀,竟疑心竇晏平也是那種人。
但,他那樣誠摯,那樣忠誠,又怎麼會是那種人。
“娘子,”葉兒隔著帷幔悄聲提醒,“大郎君那邊快收拾好了。”
蘇櫻收好信,急匆匆往正房去。
竇晏平沒收到她的信,但在此之前他們通信都是正常的,背後肯定有人動手腳,多半是盧元禮。當務之急是要撐到竇晏平回來,眼下有可能幫她的,隻有盧老夫人。
盧老夫人對她未必有什麼憐憫之情,但老夫人肯定不想讓她跟盧家再有瓜葛,更何況如今還在盧淮的孝期,若是盧元禮跟她傳出點什麼風言風語,盧家的前程就完了。
盧元禮洗了澡沐了發,腳步輕快地往蘇櫻院裡來。
澡豆用掉了一大盒,裡裡外外都換了新衣,鬱金香熏得渾身上下香噴噴的,便是麵聖也無非如此了。這下總該不會再嫌他臭了吧。
邁進門來不見蘇櫻,隻有葉兒在收拾東西,盧元禮四下一望:“蘇櫻呢?”
“娘子去老夫人那裡了。”葉兒福身行禮,“方才裴郎君說以後還會過來探望娘子,娘子去回稟老夫人一聲,免得門房上不知道。”
盧元禮慢慢地,扯了扯嘴角。這是想用裴羈來壓他?笑話,裴羈固然是個人物,但他還沒放在眼裡,況且就憑她娘做的那些事,裴羈怎麼可能幫她!
裴羈在皇城各處挨個走了一遭。三省六部多有熟人,寒暄時三言兩語,早將朝中動向探得大半。回到家已是日落時分,裴道純在庭中等著,急急問道:“去過了?”
“去過了。”裴羈邁步向內,“棺木已經送去城外尼庵,不日就要火化。”
“火化?”裴道純吃了一驚,“怎麼會?她並非出家人,連居士都不是,怎麼會火化?”
裴羈沒說話,徑自向屋裡走去,身後的語聲不高不低,裴道純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說給他聽:“此事必有蹊蹺,她那個人從來隻顧自己痛快,從來不管彆人,怎麼可能殉夫?”
裴羈來到書房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房裡的擺設依舊保持著他當初離開時的樣子,案上還放著他那時未曾看完的書。
裴羈在案前坐下,手肘支著案麵,恍惚想起很久前的傍晚,這間昏暗的書房裡,那個倉促試探的吻。
案頭的曆書大字書寫著今天的日期,甲辰年二月初四。
距離上次見她,一年兩個月又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