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玩玩罷了,誰還當真(2 / 2)

惑兄 第一隻喵 4523 字 3個月前

蘇櫻沉默著,許久,起身去了崔瑾院裡。

除了最開始收拾遺物那兩天,之後她再沒來過這裡。此時再看各處略顯陌生的擺設,才發覺母親赴死之前應該是整理過的,那麼那幅畫。

書架上沒有,箱籠裡沒有,母親素日坐臥處也沒有。蘇櫻找著想著,餘光突然瞥見角落裡的博山爐。

這香爐,從前擺在畫案上。

蘇櫻慢慢走近,定睛看了一會兒,伸手打開。香消灰冷,最上麵一片片蝶翼般的灰燼她認得,是燒化紙張留下的。那幅畫,母親燒了。

那時候,那個決定赴死的夜晚,母親在想什麼?蘇櫻猜不出,手指撫過,大片的蝶翼隨之碎成粉末,從前的情形流水般淌過眼前。

母親很美,淡漠疏離,讓人仰望又無法靠近的美。小時候她總是千方百計親近母親,但母親對她永遠都是淡淡的,除了教她作畫的時候。那時候母親會笑,會耐心講解,亦會嚴厲地批評她,那時候的母親,是活生生的,跟彆人的母親一樣的,愛她的母親。她曾經最喜歡的便是作畫,那是關於母親最美好的記憶。

蘇櫻蓋好博山爐,起身離開。

都過去了。無論那天夜裡想了什麼,母親都決定赴死,哪怕這樣會讓她在盧家萬劫不複。而她,母親教她作畫重性靈,求逸品,教她高雅的趣味和畫技,她卻用來繪製世俗流行的花樣紋飾,賺得一貫貫錢財,安身立命。

她們母女,骨子裡是同樣的涼薄自私。

“要不要問問周姨?”葉兒提醒道,“也許她知道點什麼。”

母親的侍婢阿周,她們喚作周姨的,母親出事前放了身契送走了,她是自幼服侍母親的,心腹中的心腹。

蘇櫻搖搖頭。母親是自儘無疑,那幅畫大約是太喜愛所以燒了一起帶走,便是找回阿周,她也沒什麼可問的。

出得門來,午後的暖陽熱乎乎地披灑在身上,心底的陰霾稍稍驅散,蘇櫻長長吐一口氣。竇晏平今天就要告訴家裡他們的事情,他母親,會答應嗎?

郡主府。

啪!茶碗砸在地上,薄薄的秘色瓷片四下飛濺,南川郡主怒道:“不行!”

竇晏平吃了一驚,他雖預料到此事不會順利,但沒想到南川郡主竟如此嗔怒,忙道:“母親,要麼你先見見櫻娘?她聰慧善良……”

“不見!”南川郡主打斷他,“你立刻跟她斷絕來往,這事莫說我活著,便是我死了也休想!”

竇晏平越發吃驚,他與南川郡主母子兩個極是親近,從不曾聽母親對他說過這種狠話。壓著驚疑勸道:“蘇家雖然身份不顯,但也是清白人家,而且櫻娘她真的很好……”

“她好不好的,這事都不行。”南川郡主喚了家令,“送小郎君回房,沒我的話不準出來!”

家令帶著仆從上前,竇晏平喝退了,急急說道:“母親一向通情達理,為何不肯聽兒子……”

“帶他回房,”南川郡主厲聲道,“立刻!”

仆從們大著膽子上前架走,竇晏平回到房中,百思不得其解。自他幼時起父親便常年駐守劍南道,直到十歲時父親病死,父子倆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是南川郡主一手將他帶大,母子情分比尋常更深許多,何況母親性子寬厚,通情達理,怎麼這次反應如此激烈,話都不曾聽他說完便發了這麼大的火?

門窗都從外麵鎖了,侍衛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著,此時大白天,想脫身也不容易,竇晏平隔著窗戶喚著侍從:“去給裴三郎君傳個信,請他明日去看看蘇娘子。”

原本跟蘇櫻約好了明天過去,眼下能不能脫身還是未知,得請裴羈過去盧家看看她,震懾盧元禮。

日落時分,裴羈從宮中返回家裡。

太和帝親自召見了他,詢問了魏博六州的情況,又問他今後的打算,從前在朝中任職時君臣之間也算親近,但時隔一年多後,這樣的示好,應當彆有深意。

“裴郎君,”門前一人迎上來,裴羈抬眼,認出是竇晏平的侍從,“我家郎君請裴郎君明日過去看看蘇娘子。”

看來竇晏平在南川郡主那裡碰了壁,應該還很嚴重,不然不至於請他代辦。裴羈邁步向內:“回複你家郎君,我明日無暇。”

他不會去,也不會再見蘇櫻。兒女私情有百害而無一利,更何況是蘇櫻。狡詐,涼薄,出身低微。無論她母親與裴家的恩怨還是他們曾為兄妹的過往,都隻會成為他的汙點。

裴道純等在庭中:“她……安葬了?”

裴羈知道他問的是崔瑾,這幾天裴道純坐立不安,翻來覆去念叨的都是崔瑾死得蹊蹺,也許他隻是不肯相信崔瑾竟然為盧淮殉情了吧。裴羈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可曾查問過她的死狀?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裴道純明知他不會回答,依舊忍不住追問,“是在灞橋撒的骨灰?她很喜愛那裡,她未出閣時畫過一幅灞橋柳色圖,從長安帶去錦城,又從錦城帶回長安,異常珍愛。”

裴羈抬眉:“父親既如此關切,何不自己去查?”

裴道純張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裴羈轉身離開。

裴道純不敢。他對崔瑾恨之入骨,又片刻不能忘懷,他不敢讓彆人發現他這種可笑的心態。

就如他,亦不願被任何人窺見他千裡迢迢趕回長安,非是為了公事,而是聽說,她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