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這下可算是問著人了!我也曾跟著掌櫃走過幾遭,路徑最是熟悉,出南城門往西南方向走,儻駱道、褒斜道、子午道都能入蜀,儻駱道近但是難走……”夥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裴府。
“在香料鋪停了幾刻鐘,買了沉香、降真香和蜀椒、乾薑、胡椒。絲緞店買了繚綾,四博齋買了新製的青綠顏料。生藥鋪配了驅蚊蟲的香囊,侍婢葉兒要了芒硝、大黃、熟艾,末後在首飾店買了一把鑲寶匕首,”張用頓了頓,“蘇娘子還跟夥計攀談了一會兒,問了問去川蜀的道路怎麼走。”
香藥、繚綾、顏料、匕首,障眼法,她真正要買的是大黃、芒硝、熟艾、乾薑、蜀椒①,行旅之人常備的藥物。她果然要逃。但,真的要去劍南麼?以她的狡黠,怎會不知道盧元禮和南川郡主早已在路上設下天羅地網?
“阿兄。”裴則在窗外喚。
張用連忙退下,裴羈起身開門,裴則紅著臉,囁嚅著:“郡王他,他想與你見見麵。”
裴羈看她一眼。賜婚來得措手不及,看來太和帝對應穆頗是另眼相看,也許儲君人選也就屬意於應穆,但是裴則。母儀天下不僅意味著尊榮,更意味著無窮無儘的忍耐煩憂,他的妹妹,為何要受這般委屈。“好。”
裴則喜出望外,想笑又不敢笑,窺探著他的神色:“阿兄什麼時候方便?我跟他說。”
裴羈心緒沉沉。裴則一向心直口快,幾時這般小心翼翼過?更何況是對著他。情之所鐘,當真能令人神魂顛倒,連自身也都拋卻了。
不覺又想起蘇櫻,她亦是情之所鐘,明知劍南去不得,卻還冒死也要去尋竇晏平麼?
西市。
大門內幾家茶棚,逛累的人多有在此歇腳喝茶的,蘇櫻經過時正聽見一人說道:“方才在天街②那邊瞧了好一場熱鬨!”
同坐的人七嘴八舌追問:“什麼熱鬨?”
“聖人賜婚!”那人拍手大笑,“內使一路吹打著送的旨意,還有禦賜的表禮,多少年不曾見過這般熱鬨!”
四座一片嘖嘖讚歎,又有人問:“誰家竟有這樣的臉麵,得聖人親自賜婚?”
“建安郡王和裴家小娘子,就是狀元裴羈的妹妹!”
蘇櫻心裡突地一跳,頭一個感覺,竟是慶幸。
裴則賜婚,那麼此時裴府必然有無數要忙的事,裴羈一向疼愛裴則,事事必然要親力親為,那麼他現在,應當沒有功夫理會她的事。
謝天謝地!
出門登車,細風從窗戶裡微微吹著,心頭一陣輕快。
明日出京,漫漫關隴道,從今往後,也許再不會見到裴羈。
她再不需為著那個傍晚,為著他莫測的態度,晝夜難安了。
盧府。
“在西市買了東西,後天去大慈恩寺?”盧元禮聽完回稟,嗤笑一聲,“跟南城門打個招呼,後天留神盯著。”
大慈恩寺,隔著兩三個坊就是南城門,出城便是往川蜀去的幾條故道。難保不是借口燒香,打算從南門逃跑。但東城延興門離那裡也不算遠,她一向心眼多得很,難保不會從東門出城,繞路來甩掉他。“延興門也打個招呼,不,東三門都打個招呼,加派人手守著。”
若她老老實實,沒起歪念頭最好,若是想跑,那就當場抓住,帶回家來——他早就等不及了。
裴府。
“城門和入川故道都加上人手,”裴羈吩咐著,“分一撥人盯著盧元禮,你繼續跟蘇櫻。”
張用領命而去,裴羈提筆,繼續書寫謝恩奏表。
驀地一陣心浮氣躁,啪一聲,重重擱筆。
墨色淋漓,在白紙上濺出斑斑點點的黑。
到了這步田地,她還是不肯來找他麼。
第二天。
蘇櫻齋戒沐浴,跪在崔瑾靈前念了一天經,於是崔家上下無不知道她翌日一早便要去大慈恩寺上香,為崔瑾求轉生。
日色西斜時,後門閃出一個侍婢打扮的人,飛快穿過僻靜的巷子,登上一輛不起眼的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