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田家崗生產隊,剛經曆了幾天春雨,嫩綠的小草瘋狂從土裡鑽出來,生產隊的隊員們也紛紛下了地,開始翻地、春耕。
可大夥兒歇息的時候,還是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說的正是村子大柳樹那邊住著的楊家人。
“真是奇了怪了,前天才結婚,昨天早上就高燒不起,今兒還沒醒,你們說邪門不邪門?”
“噓!彆胡說八道,小心拉你去大街上遊街!”
那人聞言趕緊道,“我隻是說楊繼西這病來得邪門,又沒說鬼神什麼的!”
“噓!你還說出來!”
這時幾個人衝他噓了,那人直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不說了。
此時大柳樹旁的楊家,楊老婆子牽著瘦巴巴的小孫子來到家裡最偏、也最小的屋門口站定,也沒進門,隻是清咳一聲。
而正在給楊繼西擦著冷汗、雙眼又紅又腫的孫桂芳,一回頭便見婆婆和小侄子站在門口。
她趕緊擦了擦眼角的淚,有些緊張地走到房門口,“娘。”
楊老婆子掃了一眼板床上的三兒子,“還沒醒?”
“沒有,”孫桂芳的眼淚差點又上來了,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讓自己平靜回著,“不過消熱了。”
楊老婆子點頭,又盯著孫桂芳看了看,孫桂芳整個心都提了起來,她知道婆婆不喜歡自己,要不是西哥自己攢錢下了聘,她根本進不了楊家門,但一想到西哥婚前叮囑自己的話,她垂下了眼。
新婚第二天,西哥就生了病,怎麼叫都叫不醒,雖然楊家人沒有當著她的麵說,可兩位嫂子背地裡說自己克夫的話,她還是知道的。
“昨天請陳叔過來花了多少錢?”
陳叔是鎮上的老大夫,原本是村醫,後來兒子去鎮上過日子,他就搬去了鎮上。
楊繼西生病,家裡該去乾活兒的都走了,家裡就隻有帶著孫子和孫女的楊老婆子,還有做新媳婦的孫桂芳。
楊老婆子覺得隻是簡單的春熱,沒必要找人來看,可孫桂芳心裡不踏實,從自己的陪嫁錢裡拿了兩塊,堂哥楊繼康去鎮上請來了陳叔。
楊家人得知後並沒有什麼話,不想現在婆婆忽然問起。
“兩塊錢。”
孫桂芳看了眼楊老婆子的臉色,“加上藥一起,沒算來路錢。”
“怎麼也不能讓新媳婦自己出錢治病,”楊老婆子掏出一團皺巴巴的布,當著孫桂芳的麵,一點一點地翻開,“從大家出一份吧,不過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隻能出這麼點了。”
說著,便拿出五張皺巴巴的一毛錢遞給孫桂芳,孫桂芳不敢接,她來時親媽就有交代,彆看她這婆婆瞧著溫和,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娘,不.......”
“接吧。”
就在她準備婉拒的時候,身後傳來楊繼西略倦的聲音,孫桂芳又驚又喜地轉身跑到床前,眼淚不受控製地落在薄薄的被子上,她摸了摸楊繼西的額頭。
“不冷了,不冷了.....”
昨晚上開始楊繼西就發冷汗,她可擔心了。
楊繼西忽然抓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看。
“桂芳....”
“我在,我在,”孫桂芳趕忙又用另一隻手去握住他,“餓了吧?先喝點水,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楊繼西近乎貪婪地看著眼前的孫桂芳,他死了很久了,而在記憶中,孫桂芳死得比自己更早,天知道他有多難受。
他記得,原本歡歡喜喜和孫桂芳結了婚,可新婚的第二天開始,他就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了,就像是靈魂一樣,在旁觀看了自己和妻女的一生!
好在老天有眼,他回來了!
一切都還沒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楊繼西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喉間乾澀道,“我回來了。”
孫桂芳沒想到他當著婆婆的麵做這種事兒,臉一下就紅了。
“醒了就好,”楊老婆子牽著懵懂的小孫子進了屋,因為方才孫桂芳背對著她,所以她並沒有看見二人的小動作。
此時的她正滿眼關心地看著楊繼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幾天就沒睡過好覺。”
楊繼西垂著眼,就是不放開手,他竭力平靜下來後,才抬起眼扯出一抹笑。
“讓娘擔心了,我方才恍惚間聽見桂芳說藥錢的事兒,一下就醒了,家裡的日子什麼樣,我是知道的。”
“剛結婚就動用了桂芳的嫁妝錢,我實在是.....”
他兩日沒進什麼東西,隻有孫桂芳喂水和藥,所以臉瞧著瘦了些,而且還有些蒼白。
楊繼西長得本就俊,而且屬於越看越養眼的類型,此時瞧著又有幾分病弱,還有幾分說不上的可憐。
孫桂芳看著這樣的楊繼西,心裡就難受得很,本想說話,結果手指被輕輕捏了一下。
她一愣,隨即半垂著頭,沒說話。
楊老婆子早就在方才孫桂芳轉身衝向楊繼西的時候,就收起了錢,聞言臉色沒什麼變化,又把那錢拿了出來,放在被子上。
語氣也聽不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