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惦記她的劍術,不是惦記她的保護。
而是單純惦記著她這個人。
即使一百多歲了,到底還是個沒有感情經曆的小姑娘,桑黛根本做不到淡定聽他心裡那些……
那些話。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桑黛呼了呼氣,回頭去看。
宿玄閉著眼躺在軟榻上,並未褪去外袍。
桑黛:“你今夜要在這裡睡?”
宿玄依舊閉著眼:“本尊的主殿,為何本尊不能睡?”
自從桑黛的經脈重塑後,夜晚也能睡的安穩,宿玄便一門心思處理王室的事情,晚上也不再與她同睡一屋。
桑黛張了張嘴,欲要說出的話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沒必要,宿玄不會對她做什麼,他雖然惦記她,卻也隻會在無人知曉的心底逞個口舌之快,對她到底是尊重守禮的。
桑黛沉默往榻上躺。
殿中燃著助眠的香,她對宿玄完全不設防,沒有靈力後,這具身體與凡人之軀沒什麼區彆,經常疲乏需要休息。
當思緒漸漸平息後,呼吸也很快規律。
軟榻上躺著的人動了動,睜眼朝她看了過去。
他起身朝她走去,掀開帷帳,坐在榻邊去看她。
桑黛察覺不出他的氣息,換做以往的時候,他若是敢動一下,桑黛立刻便會醒來。
可她現在沒有靈力,也察覺不出一個大乘境妖修的存在。
宿玄垂下眼,目光落在桑黛的左手腕上,長芒安靜地纏繞在上麵。
他微抿唇瓣,淡淡啟唇:
“長芒,與她結契。”
長芒:“?”
它猶猶豫豫,長芒很喜歡桑黛,也很想認她為主保護她,與她心念相通,可隨她一起作戰。
但桑黛沒開過口,宿玄也沒開口讓它認主,長芒自是不可能自己擅作主張。
宿玄又催了一遍:“認她為主,就現在。”
微弱的靈力在桑黛的指尖上紮了下,劍修的血珠被擠出來一小滴。
長芒太喜歡桑黛了,自家另一位主子都這般說了,它自然沒理由拒絕。
淺藍色的縛綾吞下那滴血珠,周身浮出瑩瑩光亮。
那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最終凝聚成一顆圓珠,隱入桑黛的識海中。
長芒原先稍顯暗淡的顏色驟然間變得靛藍。
它興奮地在桑黛的手腕上來回遊走,惹得熟睡中的劍修皺了皺眉,最終被宿玄捏著命脈製裁。
“不許吵她睡覺。”
長芒激動點頭:“嗯嗯!”
它乖巧地縮在自家主子的手腕上,依舊縮小成一根手繩的模樣,遠看如精美首飾般。
桑黛又安心地繼續沉睡。
在她的識海中,長芒的器靈悄悄隱匿其中。
宿玄的手微蜷。
她醒來會是什麼反應,會生氣他自作主張讓長芒認主嗎?
宿玄垂下長睫,握著桑黛的手,方才被他劃傷的指尖悄然療愈。
隻有一點的傷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宿玄卻並未鬆開手,而是握緊她的手,寬大的手可以將劍修纖細的手完全包裹。
他看著她的眉眼,沉默了許久。
整晚沒睡,守著一人醒來,隻怕來之不易的安寧會被打破。
而桑黛第二日睜開眼後,敏銳覺察到有什麼不一樣的。
經脈比之前更加溫暖,識海中有一股陌生的存在。
那是……
法器。
她可以感知到識海中的器靈。
桑黛坐起身,望向腕間的長芒,它在激動繞著她四處遊走。
屋內還有一人。
宿玄坐在軟榻上,依舊是懶懶散散的樣子,托著下頜看她,似乎盯了她一整晚。
“醒了?”
桑黛烏發半披,剛睡醒的臉上還帶著困倦,懵懵懂懂地看過去。
“宿玄,我的經脈是怎麼回事?”
宿玄從她的臉上看不到生氣。
她沒有生氣,隻是茫然。
他提起的心終於落下,寬袍下緊緊攥起的手也緩緩鬆開。
宿玄冷聲道:“仙界、魔界都會派人去白刃裡,此番拍賣有仙絨草和天級靈根,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桑黛知曉。
世間僅剩的仙絨草在應衡手裡,當年他叛逃四界追殺,最終死在妖域,可到底是誰殺的至今無人可知。
而同樣,修真界創立以來,天級靈根覺醒者除了戰死者,大多都已飛升,隻有一個應衡被圍殺。
靈根必須在活著時候生生抽出來才有活性,在宿主死後,靈根也會選擇殉主自絕。
仙絨草和天級靈根很可能是應衡的,是誰獻上來的,誰大概就是最後見過應衡的人。
一個被四界仇恨的罪人,是否真的死了,四界需要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惦記仙絨草和天級靈根的人有多少,桑黛根本不用猜。
那是天級靈根,無人不渴望。
“你隻是重塑了經脈,可金丹還碎著,失去本命法器對你的心境打擊太大,你的心境不堅定,若無本命法器相護,白刃裡的厲鬼容易奪了你的舍。”
宿玄這話像極了在解釋。
桑黛又抬眼看他,劍修的神情平淡,宿玄覺得她好像能看穿自己一樣。
他刻意將語氣放冷:“彆自作多情,你若是被厲鬼奪舍,本尊可不救你。”
【這樣說可以嗎,黛黛應該不生氣吧,白刃裡這次去了太多人,想必凶險,王室那群人也盯上了黛黛,知雨劍如今護不了她,黛黛的金丹還沒修複使不了靈力,縛綾認主後可隨黛黛戰鬥……可是縛綾是妖後才能用的武器……她會覺得冒犯嗎?】
長芒認主後特彆黏桑黛,一直在桑黛的身上繞來繞去,貼貼她的臉頰,連宿玄都不怕了,一顆心完全在自家主人身上。
桑黛拍了拍長芒,忍著笑意問宿玄:“可是長芒不是天級法器,隻有妖後才能用的嗎?”
宿玄渾身僵硬,掰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你記錯了,不是,不過一根普通的縛綾。”
長芒不服,趾高氣昂衝著宿玄點頭,就差沒長嘴說話了。
整個四界天級的法器都可以數得過來,桑黛的知雨劍也是天級,被劍宗當成寶供在劍閣,換做任何一個宗門都得捧著長芒。
桑黛也是被逗笑了。
行吧,她實在沒想到宿玄會這般直接說假話,明明昨天他親口承認的。
宿玄沒理會長芒,瞧見桑黛沒有生氣他擅作主張讓長芒認主,壓了一晚的石頭也算落下。
他故意岔開話題:“既醒了便起來吧,收拾東西,半個時辰後啟程去白刃裡。”
桑黛衝身上纏繞的長芒看了一眼,它立刻會意,變為一根手繩掛在她的腕間。
她穿鞋起身,朝宿玄走去。
兩人的身量差距太大,桑黛剛剛到他的肩膀那處,看他時總要抬起頭。
“宿玄,你也是。”
宿玄眨了眨眼:“……什麼?”
桑黛道:“注意安全。”
“我是應衡仙君唯一的徒弟,即使當年的事情錯不在我,但師父毀掉歸墟靈脈,斷絕四界生脈,這些年來想殺我的人也不在少數,宿玄,若他們知道我沒死,且認出我的身份,你與我在一起會很危險。”
宿玄一言不發。
這些事情他當然知道。
應衡摧毀歸墟靈脈,斷絕了整個四界的仙途,人的怒意需要發泄,縱使他死了,可總有不少人遷怒到桑黛身上。
若非有劍宗大小姐的身份,加之宿玄這些年暗中幫著攔殺了不少人,桑黛自身也是化神滿境修士,單憑她是應衡徒弟這個身份,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可劍宗於兩界大戰丟下桑黛,近來隱約想恢複施窈的身份,外界不少人已經知曉桑黛不是劍宗大小姐。
明麵上,桑黛孤身一人,沒有宗門庇護,沒有修為傍身,隻有一個天級靈根。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沒有靈力,但身懷天級靈根,也足以讓她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宿玄周身的氣壓驟然間壓低,眸色加深,瞳仁隱隱擴散,這是他生氣的證明,他看著桑黛,眼底情緒複雜。
良久後,沉聲道:“本尊的人,無人敢動。”
【若真有人動手,那便都殺了。】
就連心聲的語氣也是沉沉的,含了無儘的殺意。
桑黛唇瓣翕動,想要安撫他的情緒。
可話還未出口,便聽見宿玄又道:
“桑黛,你可以相信我。”
依舊沒有用尊稱,用的是“我”。
或許他自己都沒發現。
宿玄站在她的麵前,過去的他們很少說話,兩人看向彼此的目光總是疏離的。
可此刻,他的目光下斂,左眼下的淚痣淺淡,不複以往的偽裝,眸中帶了些猶豫,俊美的外貌也少了許多的攻擊性。
桑黛收回那些話,彎眼淺笑著回:“嗯,我相信你。”
不用將話說的那般明白,因為他們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宿玄的耳根微紅,轉身撥開珠簾朝外走。
“本尊在外麵等你,翠芍,幫她收拾東西。”
一直走到外麵,無人的地方,修長的手按上黑袍,宿玄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震耳欲聾。
“真是……怎麼那麼可愛。”
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