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玉愕然。
桑黛抬眼看過來,道:“沈辭玉,彆碰我。”
他好像真的呼吸不過來了,一隻手攥緊心臟,狠狠收緊,刺骨的疼自心口蔓延。
施窈似乎很驚慌,美目全是恐懼:“桑師姐,放開我好嗎,我好疼啊。”
桑黛卻完全不像之前那般疼她。
“施窈,我的天虞石呢?”
就連話語也冷的不行。
施窈一愣。
桑黛這是怎麼了,她怎麼會忽然這般對她?
施窈臉色一白,勉強展露笑,擠出眼淚怯生生道:“師姐,我好擔心你啊,你沒事就好。”
過去桑黛最受不住她服軟,她這人太過看重情分,因著桑聞洲杜撰出來的事情一直對施窈百依百順。
可如今桑黛隻是麵無表情看她。
施窈心下不安,搬出過去常用的說辭:“桑師姐,我身子不好,心口好難受,可以把我——”
話還沒說完,手腕上細微的疼蔓延開來,施窈的話被生生截斷。
甚至沈辭玉都沒來得及攔住她,桑黛利落拔出簪子劃開施窈手腕上的手串。
她沒有收力,施窈這些年嬌生慣養鮮少煉體,根本受不住她這麼粗魯的動作,斷裂的細繩將肌膚上劃出血痕,殷紅的血溢出。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桑黛到底做了什麼,沈辭玉和施窈雙雙驚愕。
劍宗無人不知桑黛脾氣好,對施窈更是格外疼護。
沈辭玉低聲:“桑黛……”
施窈反應過來,端不住偽裝,厲聲喊:“桑黛!”
她的身子在發抖,唇瓣哆哆嗦嗦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蹦不出來。
桑黛取下天虞石,也不知是有意羞辱還是隻是覺得臟,取出手帕將天虞石擦了好幾遍。
她的神情依舊平淡,將天虞石收起來,取回捆綁著施窈的長芒。
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沈辭玉下意識開口:“桑黛!”
可桑黛看過來的那眼實在太過……
冷漠。
就好像不認識,他甚至看到了一絲厭煩。
他們何至於走到如今的地步?
“桑黛……”
他沒有再挽留。
劍修越走越遠,垂下的烏發被夜風揚起,發髻上的簪子掛著流蘇,暖黃的燈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是格外柔和的顏色,沈辭玉卻覺得徹骨冰冷。
她走了。
而且永遠不會再回頭。
***
夜風微起,有些冷了。
長芒貼著桑黛,用靈力為她暖體。
桑黛握著天虞石行走在幽深茂密竹林,溪邊潺潺的流水沙沙幽鳴,她停在了一處。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知雨劍,這些天她日日擦拭,知雨依舊鋥亮。
隻是不再回應她。
桑黛不知要如何用天虞石,但也不想放棄知雨。
她試探性將知雨劍柄處的圓孔打開,那是放靈石的地方,開了靈識的劍最喜歡靈石,吞噬其中的靈力養護劍神,桑黛有點錢都拿去喂給知雨了。
天虞石被她放進去。
桑黛捧著知雨,心跳仿佛都停了,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知雨。
可它毫無動靜。
她等了許久,久到身上都染上了寒意,它還是沒有反應。
“知雨……”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知雨劍。
冰冷,死寂的知雨劍。
“知雨,能再陪我一段路嗎?”
可是知雨劍再也沒有回應。
桑黛垂下眼,停了會兒,鼻頭酸澀。
“辛苦了,知雨。”
她歎了氣,剛要將知雨劍收起來,纏在腕間的長芒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然激動起來,控製不住力道收緊。
她被它的力道裹的有些疼,低呼一聲,左手頓時無力,知雨劍掉落在地,剛好滑到一旁的溪水中。
長芒:“嚶!”
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它剛要去撿起桑黛的劍,林子儘頭傳來腳步。
桑黛尋聲看去。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的銀發上,每一根發絲都浸上了暖意,挺拔端正,一身冷峻料峭。
宿玄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蒼白的臉,忽然就擰了眉。
她的臉色實在不好看,眼眶有些紅,周身都是頹喪。
而她的腳邊……
宿玄看到浸在水裡的知雨,劍穗都被淤泥染臟。
幾乎刹那間,桑黛察覺到他隱隱的威壓,宿玄的臉色瞬間冷下。
桑黛不解:“宿玄,你——”
話還沒說完,被他氣衝衝打斷。
“怎麼了,劍宗大小姐這麼容易受挫?你如今是經脈重傷無法練劍,便連自己的佩劍都不要了,自暴自棄?”
桑黛:“……什麼?”
宿玄看起來真的很生氣:“桑黛,劍道一術你才是第一,無人可與你比,就因為暫時無法練劍,你就連知雨都能扔?”
桑黛最在乎知雨,一日要擦上許多次,知雨被她愛護的很好,如今躺在淤泥裡,桑黛的麵色那般挫敗,像是受了極大的挫折。
宿玄一抬手,知雨被他的靈力卷起,他也不嫌臟,動作粗魯將知雨擦乾淨,拔出知雨劍扔過去。
桑黛急忙接過。
“廢物一個,提劍,來殺本尊!”
桑黛:“……我沒有——”
“你不是討厭本尊嗎?過去那些年怎麼打我的,現在拿起你的劍,跟我打!”
可桑黛聽到的還有:
【本尊要剮了劍宗那群雜種,我的黛黛明明是天下最傑出的劍修!】
桑黛總算明白宿玄誤會什麼了。
“……宿玄。”
“大小姐又想扔掉知雨?你若敢棄了劍道,本尊這就去剮了劍宗的人。”
他明明在威脅,可眼眶卻比桑黛還要紅,氣的不行,但更多的是難過和心疼。
因為桑黛可以聽到他最真實的想法。
【你怎麼可以棄了劍道?你那麼喜歡知雨,劍術是你親自擇的。】
【你與本尊打了那麼多次,你執劍的手那麼穩,劍心明確,為何要棄了劍道?】
【黛黛,你不能……】
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對視,桑黛忽然彎了彎眼。
“宿玄,我答應過你的,我會重回劍道巔峰與你打一架。”
宿玄以為她在說謊。
桑黛無奈,抬了抬長芒,將剛才的一切告訴了宿玄。
有理有據,宿玄看了眼長芒,長芒慫唧唧應了聲。
她說的是真的。
那他剛剛說的那些話……
妖王的臉一僵,瞧見某隻劍修含笑的眼睛,心裡更是彆扭。
“你——本尊沒有管你的事,不過是看不起自怨自艾的人。”
桑黛附和點頭:“好好好,我知道啦。”
看著宿玄紅透的耳根,躲閃的眼神,桑黛心裡那點子沉悶忽然煙消雲散。
她柔聲問:“那妖王大人,你來乾什麼?不是休息了嗎?”
“嗤。”宿玄還是那副冷嘲熱諷的模樣,“桑大小姐未免太過看輕本尊,你以為自己出門本尊沒發現?”
在她動身的那一刻,宿玄就知道了。
桑黛又問:“那你一路跟著我嗎?”
宿玄嘴硬:“不過剛到。”
桑黛仰頭去看他的眼睛。
【當然要跟著啊,白刃裡的鬼修沒有不惦記黛黛的,出事了怎麼辦!】
桑黛心下覺得好笑。
其實有長芒在,隻要不是遇到厲鬼,她都可以應付。
所以他一路跟著她,目送她進了竹林,便在附近等著她出來。
瞧見她一直沒出來,終於忍不住擔心,還是進來尋她,剛好瞧見方才那一幕,以為她受了挫扔掉了知雨。
桑黛問:“你不想問問我去乾什麼了?”
宿玄冷漠:“沒興趣,你的事情隨你。”
【黛黛想做什麼都行,黛黛做的都對。】
桑黛這次真的笑出來了。
她將知雨捧出來,湊到宿玄麵前讓他看。
“宿玄,這是我的天虞石,我想拿它修補知雨劍,這是唯一可以救知雨的法子,我要試試。”
宿玄的目光落在知雨劍柄中鑲嵌的那小塊石頭上。
他知道天虞石,知雨劍便是天虞石鍛造的。
看來她果真是來見劍宗的人。
可她沒有跟劍宗的人走。
桑黛手中捧著的天虞石是縮小後的,真正使用的時候,遠不止現在這般大小,其中蘊藏的靈力極為醇厚,儲存的是幾千年前還未受到侵蝕的歸墟靈力。
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瞧見桑黛盈滿笑意的眼睛,靈動和光彩濃重到溢出。
她的雙手捧著知雨,仰頭的模樣像極了在等他誇獎,全無方才的一點挫敗。
宿玄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該死……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想親想親想親!】
桑黛笑意更濃。
宿玄用了最大的克製力才忍住親親她抱抱她的衝動,端著姿態道:“看來你還記得與本尊的約定,重回劍道巔峰,與本尊打上一架,本尊不喜食言而肥的人。”
桑黛還在笑:“好,宿玄,我們再打一架,我一定不手軟。”
宿玄:“……”
【忍不住了!!怎麼這麼可愛!】
宿玄急忙轉身,大步往前走。
可是桑黛卻瞧見了他半挽茂密銀發中露出的兩個狐狸耳朵,耳朵尖尖處還能瞧見粉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將耳朵露了出來。
桑黛覺得好看,留在原地止不住笑。
還沒笑上多久,便瞧見前麵剛走出不遠的人回身道:“愣著乾什麼,回去歇息了,明日白刃裡拍賣。”
桑黛收起天虞石,小步跑上前跟在他身邊。
“好。”
宿玄的唇角微微勾起,將靈力默不作聲往她的經脈中打去。
寒冷的夜風也被隔絕在外。
桑黛握緊了手中的天虞石。
她不會再回劍宗了,也絕對不會放棄劍道。
她要帶著自己的劍,走自己的路。
一條無論生還是死,都不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