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的手心還有未乾的汗,長袖被淋濕貼在手腕,隱隱可見凸起的腕骨。謝淮京眼眸動了動,抬眸看她。
大概是淋過雨,她臉色泛白,本就白皙的肌膚像是褪去血色,馬尾在腦後凝成一股一股,像遭遇大雨的雛鳥,但偏生眼裡並無半點害怕。
見他沉默,遲霧以為他是不喜歡,正要收回時掌心一癢,糖已經到他手裡。
遲霧又問:“喝水嗎?”
沒等謝淮京開口,站在旁邊的保鏢立刻擰開水,遞過去。
謝淮京沒接,嚼著那顆玉米糖,問管家,“我能走了?”
管家麵無表情,“還不能。”
謝淮京沒再說話,有些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機。遲霧看了看他,又看向管家,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像是他們的順序反了過來。
外麵雨越下越大,過了好一陣,監護人紛紛到齊,警察簡要說明了經過,在警察說完後,管家開口—
“事情的起因是你們先挑釁,我家少爺是出於見義勇為和正當防衛,我們會賠償相應的醫藥費,這件事到此為止,各位可有意見?”
遲霧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正要開口身側的人先一步—
“我有意見。”謝淮京懶懶開口,下巴微抬指了指她,“雙倍賠償金給她,他們逐個過來,給她低頭道歉。”
遲霧心下一陣晃蕩,握著電腦包的手不自覺收緊。接過他的話,補充,“是跟我們,低頭道歉。”
話音落下,身側的人似微怔了怔,待她看過去時卻並無異樣。
管家點頭,跟幾位監護人補充了條件。這件事本就是他們理虧,幾個混混在家長的要求下站在兩人麵前,齊齊鞠躬,異口同聲地—
“對不起。”
在保釋書上簽完字,這這件事便結束。
遲霧簽完字,快步追出去。
謝淮京站在路邊,單手握手機,清越的聲音傳入耳朵,帶著漫不經心,“打了,打死了又怎麼樣?你們不是什麼都能擺平?擺不平我去坐個牢也行。”
他嘴角微挑帶著笑,但眼裡卻一片冷然,準確的是嘲諷。
遲霧要說的話噎在喉嚨,謝淮京兩側都是保鏢,在他掛斷電話後拉開車門,示意他進去。
不像少爺該有的待遇,倒像受製於人的人質。
“等一等。”她正要上前,管家攔住她的去路。
“遲小姐,請問還有什麼事?”
遲霧看著管家,“你認識我?”
管家還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剛剛在簽字名冊上看見了你的名字,遲小姐,我們還有事,請便。”
管家轉身坐進副駕駛,黑色轎車消失在雨簾。
遲霧站在原地好半晌,腦海一遍遍浮現當初謝淮京被接走的場景,他一直都是笑著的,不管是打架還是掛彩,但走的那天,他臉上情緒褪得乾乾淨淨,仿佛失去了活力。
她想起那棟幾乎荒廢的房子。
謝淮京被接走的生活,或許並不如想象的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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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轎車行駛在寬闊街道,安靜狹仄的車廂內,管家從車內後視鏡看後排座的人,“少爺,老爺夫人很生氣。”
謝淮京嗤笑一聲,挑唇反問,“他們哪天不生氣了?”
管家沒再說話,車廂又陷入寂靜。
半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一座莊園,沿著前麵偌大的假山池塘轉了一圈,停在門前。
保鏢下車給他開門,謝淮京走在隊伍中間,亮如白晝的客廳,空氣都好似凝成冰,傭人們規規矩矩站在一側,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謝家的客廳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謝正明安華溪坐在沙發上,中間隔著兩人距離,看著和諧卻處處透著冷漠生疏。
謝正明看了他一眼,在商場多年曆練的眉眼銳利淩厲。謝正明喝了口茶,問管家,“擺平了?”
管家點頭,“都擺平了。”
謝正明點點頭,揮手,“帶他去地下室好好反省。”
謝淮京沒什麼反應,顯然對這樣的結果早就猜到,在他轉身要出去時,安華溪又補了句—
“不準給他吃的和水。”
管家有些不忍的出聲,“夫人,少爺身上還帶著傷。”
安華溪不為所動,“你再幫他說話,就跟他一起挨罰。”
謝淮京看了眼沙發上的兩人,發布完命令他們各自起身離開,並未多看他一眼。
他笑了聲,轉身離開。
地下室是早年用來堆放雜物的,陰暗潮濕,沒有燈,窗戶被釘死,充斥著死老鼠腐爛的味道。謝淮京進去,鐵門“砰”地一聲關上,鏈子上了鎖。
黑暗四麵八方將他包圍吞噬,一滴水砸在他臉上,帶著腐朽的味道。
......
這場雨持續到半夜,“轟隆”一聲,遲霧被雷聲驚醒,推開窗到陽台。每個宿舍都自帶一個小陽台,外麵裝了防盜網。
風吹得衣服搖搖欲墜,她將晾著的衣服全部取下來,其他三人沒醒,她關上窗,躡手躡腳的爬回被窩,耳邊回響謝淮京打電話時的話,摁亮手機。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疼,將亮度調到最低,找到謝淮京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
【你手上的傷處理了嗎?】
消息發過去,石沉大海。
一直到第二天上完課,謝淮京都沒回複。
下午,遲霧在便利店寫完兩個案件的作業,休息時擰開水壺喝水,擱在一旁的手機亮起。
【荀瑤: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病態感。】
【荀瑤:謝淮京不出道當演員真的可惜。】
下麵是一張圖,偷拍的,照片中的謝淮京麵無血色,頭發有些淩亂,黢黑的眼眸毫無焦距,他還穿著那件短袖,乾涸的血跡淩亂攀附在他右手小臂。
遲霧將照片放到最大,傷口隱隱有些紅腫。
她退出微信,正要收拾東西玻璃門從外麵被推開,照片裡的人走進店裡。他換了身衣服,不似以往的散漫笑著,像是極度疲憊。
他如往常拎了瓶水,買了煙,付完款正要走。
遲霧從收銀台出來,喊住他,“謝淮京。”
謝淮京猛地停住,回頭看她,狹長的眼微眯,像是在回想什麼。
遲霧走到他麵前,把手機拿在手裡,“幫我看下店,我出去幾分鐘。”
說完她快步離開。
學校附近就有藥房,遲霧買了碘伏和棉簽還有紗布,付完錢原路跑回,謝淮京站在便利店門口,臉上神色未明。
遲霧拽著他手腕到店裡坐下,從袋子裡拿出棉簽,沾了碘伏,“可能有點疼,你忍一下。”
碘伏碰到傷口一陣刺痛,謝淮京眉頭皺了皺,垂眼看麵前的人。她小臉皺著,專注小心的給他處理傷口,生怕下手重了,仿佛受傷的是她。
空調冷風吹過,他嗅到空氣裡的血腥味和酒精,還有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心尖仿佛被什麼東西碾了一下,腦海閃過一些熟悉又久遠的畫麵,還有昨晚從審訊室出來,管家看著她時眼裡一閃而過的愕然。
“遲霧。”他喊她。
遲霧眼也沒抬,小心將周圍的血跡清理乾淨,“還好隻是破了皮,不然得去醫院看看,彆沾水,不然感染就麻煩了。”
那股熟悉感越來越強烈,謝淮京看著她,“我們以前真的不認識?”
遲霧動作頓了頓,麵色平靜的將碘伏蓋上,將碘伏和棉簽還有消炎藥裝進袋裡,打了個結,遞給他,“記得一天擦三遍,消炎藥一天吃一次。”
她抬眼,回答他的問題,“現在我們認識了。”
她認輸了,她又如何能要求他這些年將自己牢牢記住。忘了便忘了吧,現在重新認識,誰讓他還是原來那個跟人打完架後,摁著對方給她道歉的謝淮京。
“遲小五,我打架是為了把他打服帖,老老實實給你道歉,你就站在這裡等著。”
跨越時間的聲音響在耳徹,遲霧看著他,“謝謝。”
謝淮京喝了半瓶水,喉嚨的刺痛消退幾分。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透亮,乾淨得毫無雜質,適才裡麵揉著擔心關切,此時是感激。
藍白色的裙子,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頸,乖巧清純。
謝淮京又喝了口汽水,水蜜桃味的,帶著絲絲甜味。他扯了扯唇,接過她手裡的塑料袋,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