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領著傅應呈進店,問他有幾人用餐,領他去了兩人座,遞上菜單:“您可以先看一下菜單,點餐的時候喊我。”
傅應呈頷首,掀睫瞧見女孩還站在門口東張西望,屈指,敲了敲桌麵:“怎麼,你想跟我坐兩桌?”
“我在想要不然坐到櫥窗那邊去……”季凡靈探頭望向後廚,試圖找江姨的身影。
江家小麵的後廚是敞開式的,通過大片玻璃向客人展示烹飪過程,後廚裡幾位戴著雪白廚師帽的師傅,正低頭專注切菜和揉麵。
傅應呈單手挽著大衣站起身。
“算了算了,”季凡靈又改了主意,“就坐這吧。”
傅應呈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
季凡靈小聲解釋:“我可能認識這裡的老板,因為我從前經常來這吃飯,當時這家店還不在這裡,在學校小吃街……你知道麼?”
“你覺得呢?”傅應呈沒有正麵回答。
季凡靈頓住話茬,看到後廚一個女人轉過身來,和廚師說了幾句話。
女人柳葉眉鵝蛋臉,看起來明顯過得不錯,十年過去也不顯老,麵色紅潤精神,還稍微添了點肉。
“那個就是江姨。”季凡靈聲音更低了。
男人垂眸,女孩一邊看著江姨,一邊分心和他說話,身子前傾,隔著桌子,離得很近。
睫毛曆曆可數,陰影落在素白的臉上。
呼吸淺淺的。
有種,在和他竊竊私語的錯覺。
傅應呈斂眸:“你準備去後廚見她?”
“哦,那算了。”季凡靈把當年新聞中“見義勇為後犧牲”“救下七歲男孩”“男孩父母四處尋找恩人無果”之類的話語,慢吞吞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想到可能會被江姨一家追著感謝。
那場麵,怪可怕的。
“看過那種科幻電影嗎?身懷異能的主角會被瘋狂的科學家抓起來,做恐怖的人體實驗。”
季凡靈拿捏著語氣:“所以我還活著這件事,除了跟我關係最好的人,其他人,還是彆知道了。”
男人眉尾微微挑了一下。
季凡靈這才意識到。
她話裡“關係最好的人”,把傅應呈也包括進去了。
“除了你,是個意外。”
季凡靈慢吞吞地找補:“你是自己發現的,不是我說的。”
傅應呈黑沉沉地盯著她。
半晌輕扯唇角,說了句:“你還不如不解釋。”
季凡靈拿著菜單,心不在焉地掃了眼。
……其實她更想看小星星,可惜他應該不在店裡。
她低頭的時候,門外跑進一個高挑挺拔的少年,敞著湛藍的運動外套,熟門熟路,徑直推門進了員工通道。
他就從季凡靈身邊走過去,擦肩而過,女孩也沒抬頭看他一眼,倒是傅應呈微微側目。
過了會,少年從後廚出來了,係著圍裙,端著兩碗麵和小菜,送到遠處一桌客人那裡,笑著招呼道:“有段時間沒見了。”
那桌顯然也是熟客:“柏星又來幫家裡乾活?”
“嗯,周日麼,寫完作業就來幫忙了。”
“高幾了?學習不辛苦嗎?”
“高二,學習之餘做點體力勞動,換換腦子嘛。”少年嗓音很是清澈。
其中一位客人對另一個介紹:“這是老板家兒子,在北宛一中,成績好著呢,清北苗子。”
季凡靈:“……”
女孩緩緩僵住,跟地鼠似的快速探頭,望了一眼,眼睛瞬間瞪圓了。
小星星!
都這麼大了!
季凡靈坐回去,壓低了聲音:“看到那高二的沒……我從前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到我大腿。”她比劃著跟傅應呈示意。
傅應呈:“所以他七歲時是個侏儒?”
“……”
季凡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但她實在高興,唇角還翹著,那一眼也沒什麼殺傷力。
江柏星和客人又說了兩句,見季凡靈這桌正在看菜單,走過來,熱情道:“請問二位看好要點什麼……”
季凡靈沉默地用菜單擋住臉,就聽到少年突然上揚了嗓音,無比驚喜:“……傅先生?!”
季凡靈:“???”
隻見少年清秀的臉激動得泛紅:“傅先生,您來吃飯怎麼不提前說……我媽知道嗎,我去告訴她!”說完拔腿就走。
傅應呈:“沒必要。”
“哦哦好。”
江柏星一個急轉身,熱情不減:“傅先生嘗嘗我們家招牌全家福麵吧,或者秋季限定的蟹黃拌麵,也很好吃的。”
傅應呈沒回答,看向季凡靈:“想好了沒?”
女孩慢騰騰地把遮著臉的菜單往下了點,露出一雙眼睛,在他倆間左右遊移:“你們……怎麼認識的?”
江柏星這才注意到男人對座的女孩。
她有些不健康的纖瘦,白得好像透明,額發偏長地垂在眼前,骨子裡帶著點刺兒似的厭懶。
江柏星對傅先生的朋友也施以十二分的尊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道:“我初中畢業後家境十分困難,是傅先生資助我讀了高中,這家店也是傅先生的,我家隻是租借……”
傅應呈掀睫,目光冷冰冰的:“逢人就說,怎麼不搞個錦旗掛在門口?”言下之意是嫌他話太密。
江柏星立刻打住,訕訕道:“總之就是,傅先生幫助了我……”
當時北宛為了評比文明城市,監管部門挨家挨戶嚴查,查出他家經營許可證過期未及時補辦,按未經許可無證經營處罰。
麵館被迫關停,同時他家租住的房子合同到期,房東要漲租金,翻倍要價。
屋漏偏逢連夜雨,江父還查出了尿毒症,他家一下子背上幾十萬的債務,舉步維艱。
當時的傅應呈可以說是雪中送炭。
支付江父的醫療費,資助他上學,將躍通廣場黃金地段的店麵以低廉的價格租給他們,甚至投資了前期的啟動資金。
江家感恩戴德,特地準備了禮物,讓江柏星去感謝傅先生。
江柏星進了傅應呈的公司,到處問路,在會議室門口等了兩個小時,才終於等到他。
當時傅應呈也才二十五歲。
年輕的總裁西裝革履,身高腿長,凜冽得近乎鋒芒畢露的英俊,他大步流星地從會議室裡走出,周圍的人眾星捧月地跟著。
江柏星趕緊喊了聲傅先生。
傅應呈停下向秘書吩咐的事項,轉目蹙眉:“找我?”
江柏星趕緊捧起寫著賀卡的花籃:“我是您資助的江柏星。”
傅應呈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誰讓你上來的?”
“我跟前台的姐姐說明了情況,她讓我上來的。”
江柏星還沉浸在高興中,“我父親的狀況好多了,九月我也要入學一中了,我就是想來感謝您……
“沒必要,我不需要你的感謝。”
傅應呈冷聲打斷,轉身離開,隻丟下一句冰冷的:
“——以後少出現在我麵前。”
其他人都跟著傅應呈走遠,十五歲的小少年怔愣地站在原地,抱著花籃,表情失落。
他能感覺到,傅先生不喜歡他。
甚至可以說,很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