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竟然走了幾個月?已經入冬?
她看到自己回頭。
城外有一匹棗紅戰馬,馬上遙遙坐著一個人,對方一直在城外看著她入城,身上已經落了許多雪花。
什麼八百親兵,二百隨從,統統都沒有。
隻有人和馬三兩隻。
那一次吐血後,她全身氣虧血虛,連喝七日參湯,養了半個月才補回來。
最重要的是,她功德海被扣了一大筆,數以千計。
……
雲城最大的酒樓,望江樓。
此樓雕簷映日,畫棟飛雲,風景極佳,往客人甚多。向內望去,一樓高朋滿座,名流雲集,穿著打扮,皆是有錢有身份的人。
若坐在二樓,則能看到一片碧水藍天的江景,生意自然興隆,乃是雲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
闕清月戴上帷帽,走下馬車,抱臂站在酒樓門口,看著元櫻和店小二在找地方停車,酒樓兩側停的馬車太多了,棚子裡全滿了,好不容易找到個位置,還擠不進去。
元櫻急脾氣上來,一把將堵著的兩輛馬車掀到一邊,驚得店小二當場目瞪口呆。
將自己家馬車牽進去後,元櫻拍拍手上的灰,背著箱子小跑過來,一臉討賞的樣子,闕清月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元櫻這名字,還是她入府後,闕清月取的,本來想用櫻字調和一下她身上的陰陽之氣,讓其平衡些。
不過看樣子……
應該少加了一個櫻。
但畢竟年紀小,才十六歲,第一次出門闖蕩,還走了這麼遠的路,興奮一點,也屬正常,她看著元櫻背著箱子一路跳著跑到自己身邊。
闕清月的身高在女子中本就不算矮,元櫻比她還要高半頭,骨架也更大,肩寬背闊,倒顯得個子不矮的闕清月,看不出實際身高。
“馬車安頓好了,走吧祖宗,去吃飯!我在府裡就聽彆人說過望江樓,還沒見識過呢。”
闕清月微眯丹鳳眼,看了眼馬車,問她道:“你想好吃完飯,馬車要怎麼趕出來嗎?這裡的馬車隻會越堵越多。”難道要一輛輛搬?
“這有何難?回頭我吃飽了,把它給扛出來!”
闕清月無話可說,轉身:“行,走吧。”
元櫻身後背的木箱,裡麵放的都是闕清月日常衣物和吃用銀錢之類,她天生神力,舉千金輕而易舉,百來斤的箱子,對她而言不過是家家酒,背在身上沒什麼存在感。
“我們隨便找個飯館就行了,怎麼非要進望江樓?”這裡吃飯的人,非富即貴,關鍵是要銀子。
闕清月不缺錢,闕氏每年送來大量銀票,這些年在邊境,她頂著闕家的名頭,很多天師前來拜訪交流,闕清月靠忽悠,不,靠交流經驗,也賺了不少,但是,得來的錢物幾乎都捐了出去,喂了她的功德海,積下了不菲的一筆。
手裡現在是真沒銀子了,隻留了百餘兩路費錢,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夠用,可現在兩個人,元櫻又太能吃。
之後進商隊還需要一筆過路費,還沒上路,她就開始頭疼銀子的事了。
“既然來了雲城,當然要來這望江樓了,以後離開這裡,可就沒有機會了,而且,祖宗你不是常與我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該舍則舍,現在吃進肚子裡,我們又不虧。”
闕清月歎氣,回頭看她,“你傻啊,那是有錢時才說的話,現在豈能算數?我們現在沒錢。”
隨後她雙臂環抱,斜目看她:“……你這嘴皮子,現在挺溜啊?都會頂撞我了?”
“欸嘿嘿,不是跟你學的嗎?近朱者赤,快走吧。”說著,她伸手半拖著闕清月胳膊進了樓裡。
闕清月扯回袖子:“彆老扯著我,衣服都皺了……”
……
闕清月在太守府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彆,太守府上上下下亂了套。
周良安急得如熱鍋螞蟻,當年老太爺親手將太悟闕門十歲的祖宗交到他手裡,結果,眼看要回去了,他給弄丟了,這出了什麼事,他如何跟老爺子交待?
人是半夜走的,待他發現時,天已大亮,二人早已經離開了羅刹城。
他是一城太守,不能離城,隻能飛鴿傳書,求助剛從廣源府那邊趕到邊境,屁股還沒坐穩的東方青楓將軍了。
畢竟在大聶,要論尋人最快,還得是朝廷的天察衛,他這小小太守,沒有這個權限,但東方將軍不同,他乃十大鎮守史之一,有調派天察衛的權力。
朝廷的天察衛那是一顆顆釘在各城的暗衛,每一顆都是隱蔽的,平時不輕易動用,因為每動用一次,都有暴露的風險,隻有排名前十的鎮守史,在自己管轄範圍之內可以調派任命。
幸好,東方青楓與羅刹邊境的鎮守史關係不錯。
他身邊的副將劉司晨,很快拿到了天察衛那邊送來的情報,看完畫像,他遞給將軍。
“殿下,這個闕家的千金祖宗,可真有意思。”
“她放著幾百保護她的護衛不用,自己跑出來,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我還聽說,這位祖宗,體弱多病,十分不好伺候呢,月餘前剛吐了血,嘖嘖,真是任性,這趟活,我看是難了……”
邊境不似內陸,魚龍混雜,還滲有六大敵國奸細,再加上各處煞氣凝聚之地,若一不小心踏入其中,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從此人間蒸發,骨頭渣都不剩。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劉司晨口裡的將軍,雖年輕,但實力深不可測,隻站在那裡,就帶著一身的壓迫感,好似有種無形的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他身段高而修長,俊臉冷厲,眼射寒星,頗有威勢,身上套著件金色麒麟甲,更顯得此人劍眉冷目,一身肅殺之氣。
他掃了眼那張畫像,隨手一扔,不耐側目:“現在她人在哪兒?”
“天察衛查到,她與侍女元櫻半個時辰前去了雲城第一樓,望江樓,現在還沒出來,估計在吃飯呢,將軍,我們現在過去?”
在接到周太守傳書時,東方青楓身上的麒麟甲都沒來得及脫下來,本就不爽,此時找到了人,他神情愈加不耐煩了。
不過,這位年輕的將軍,一想到闕氏那三千兩黃金,勉強還能忍耐三分。
“進城吧,先找到人。”真是麻煩,他手握韁繩,當即踢了下身下棗紅色戰馬,先行一步。
劉司晨策馬跟上:“殿下,你說,闕氏一族對這個祖宗,是不是太看重了些?竟然讓國師請了道聖旨下來,真是好大的麵子,還要殿下親自護送,那闕清月要知道殿下的身份,不知會不會感到三生有幸……”
闕氏老太爺倒是會做人,知道將軍所需,還托人輾轉送來黃金三千兩,真是好大的手筆,一千兩黃金可換白銀一萬三千兩左右,真不知道那位闕門老祖宗是何模樣,值得這麼大的麵子,這麼大的排場,這樣一大筆銀子……
聖旨,將軍或許未必放在眼裡,但銀子,它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將軍手底下還養著兵,不得不走上這麼一遭。
東方青楓一張俊臉,回頭看向他:“你少廢話,管好自己的嘴,跟上。”
……
望江樓二樓,闕清月坐在臨窗一張紅木桌前,她將帷帽掀開一角,手握筷子,耐心地將一碗清湯麵上麵的香菜一點點挑出去。
旁邊元櫻,已經吃了三碗米飯,八個饅頭,桌上還有清蒸魚、炒蟹、燒鴨、龍井蝦仁、梅菜扣肉,肘子等菜肴,隻不過量太少,但也都吃得差不多。
“彆挑了!”元櫻一口醬肉下肚,見祖宗還在不緊不慢地挑菜葉,“祖宗啊,我都快吃完了,你還在挑蔥花,玄門不吃肉不食腥味,這我能理解,可是香菜蔥花有什麼關係?”
“你懂什麼?”闕清月頭也不抬:“這種香菜乃是外域傳進來的,食多身上會有異味,生濁氣,蔥花亦是如此,玄門養得是一口清氣,上可通天,下勾地府,若沾一身渾濁之氣,神鬼嫌惡,還能乾什麼事?”
“那也沒見你上可通天,下勾地府……”
“你說什麼?”
元櫻改口:“我我是說,生在玄門,可真沒意思。”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人生樂趣立即少了一半。
闕清月這才收回目光,將最後一顆香菜用筷了揀出去,用布巾擦了擦筷子:“玄門養清氣,儒家存正氣,佛門修神通,都脫不了一個字。”
“什麼字?”
“戒。”
元櫻小聲:“嘁……”
闕清月手裡的筷子一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吃你的吧,我們一共隻有百餘兩銀子,若是這頓吃沒了,你就自己留下來,給酒樓打雜還債吧。”
元櫻立即埋首碗裡,不作聲了。
留下是肯定不能留下一點的,吃,當然還要吃的,不吃飽,路上怎麼保護祖宗呢?
闕清月剛用筷子挑起麵條,一人撩開樓內植物樹葉遮擋,走進來,將一柄鑲著金紋的長刀,放在了桌上,不知力道大,還是刀比較沉,震得一桌碗筷響了一下。
連帶著闕清月也跟著驚了下。
來者不善!
元櫻扔下手中碗筷就站了起來,伸出手擋在坐著的闕清月麵前,盯著來人,凶道:“你們是誰?”
“你就是闕清月?”對方說完,在對麵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他還敢坐,元櫻握著桌邊,剛要掀桌子。
闕清月抬手攔住她,壓低聲音:“不要衝動。”先看看來者何意再說。
為了看清對方,她抬手撩開麵紗,隻見對麵坐著的人,身姿肅肅如鬆,豐神俊朗,隻是麵色微沉,見到她時,眼晴微眯了一下。
闕清月看著人,有些眼熟。
突然想到半月前那卦象。
“是他?”
那個天元城外,漫天大雪,雪中,騎在棗紅馬上的人……
……
綁好馬趕過來的劉司晨,見到殿下已經坐下了。
殿下對麵,坐著兩個女子,估計就是那闕氏老祖了,他暗道,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價值三千兩黃金的闕氏祖宗,是個什麼金貴樣兒,於是幾步跨過去,一照麵,就見到端坐在桌前,帶著帷帽絹紗的人,一伸手,輕輕撩開了薄紗。
他看個正著。
見到臉的那一刹那,劉司晨震驚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嗚呼!我的天啊,這是,這是什麼神仙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