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黑得如同在墨水裡泡過的漿糊,又很像燃燒殆儘的灰燼。
另一位修道學子提出異議,“此為墮修,修習邪術,本來就和常人不同,他的屍身如此,小道認為和柴桑異病無關,是他修行邪術的報應。”
拂塵長老點頭,不說對,也沒說不對。
拂塵長老:“用眼睛來搜屍,看得隻是表麵,接下來,我來教大家,如何用識修的法子搜屍。”
識修,道如其名,所有的修習都離不開神識二字。
神識強大的識修,能通過摸骨,就能探尋到對方的所知、所想,從而控製對方。
如果再強大些,哪怕是摸死人的骨,也能看到死者生前的片段。
後者這般的強度,至少需要金丹的修為。
林以紓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過來就是走個過場。
拂塵長老不管學子水平高低,挨個地教大家結印,以及摸骨搜屍的要領。
拂塵長老:“修道之人,每個人悟出的言靈都不同,諸位結印後,腦海中自動浮現的,就是你們各自的識修口訣。”
言靈可以說是一個人的口業,本性不同,悟出來的口訣當然不同。
林以紓第一次接觸識修,結印動作笨拙,手指翻騰不明白,她正練習著,聽到身後一聲嗤笑。
林以紓轉過頭,對上宋知煜那張臉。
林以紓:“.......”感覺被嘲笑了,但她沒有證據。
拂塵長老:“大家都會了,便開始搜屍。”
搜屍的第一步,要觸及屍骨,其他學子麵不改色,雷厲風行地拿起一個屍塊就開始搜尋。
為了儘快探尋出異病之源,大家都往檀木桌前湧,林以紓險些摔倒,被身後的人用手虛扶。
林以紓轉過頭,發現是景寅禮,正準備道謝,景寅禮已經收回手,走遠了。
林以紓拿到一塊不知道是什麼部位的屍塊,心裡默數十個數,才敢將手放到屍塊上。
她單手結印,另一隻手感受墮修的屍骨。
她閉上雙眼,黑暗的視野中,一段水墨大字湧現在神識中,水墨字如潮般遊行,顯現身段,“摸骨探魂識,可知生死事。觸骨觀前世,逝者話重拾。生時心跡見,往昔影重啟。識修通幽冥,萬象儘顯現...”
林以紓將口訣念出聲,下一刻,視野中浮現出些許影影綽綽的光影,又似乎有風聲穿行,可惜她體內靈氣太少,這種感覺維持不到片刻便消失。
四周,修道學子們紛紛歎氣。
“言靈倒是悟出來了,可惜沒搜出這墮修生前到底和異病有什麼關聯。”
“我也是,我感覺到有一股祟氣,遮掩我去搜屍的視野。”
“我倒是看到了,但看到的都是沒用的殺人片段,除此之外,也被祟氣給遮住了。”
林以紓懵懵懂懂的,附會眾人。
拂塵長老:“諸位不必氣餒,我們長束堂的幾位長老,搜尋半日,也無法突破祟氣去看他生前的境況。這個墮修的神識被人提前動過手腳,他身後的人,顯然早有預料。”
拂塵長老也沒有完全指望學子能越過長老們,探查到不同尋常的光景,囑咐幾句後,她讓學子們散堂。
林以紓走出儲水閣。
她看到宋知煜的背影,心中一動,跟了上去。
林以紓:“宋知煜,你等等我,我給你個東西。”
宋知煜聽到她的喊叫,走得更快了。
林以紓:“......”
林以紓無奈,隻能提起裙角,跑著跟了過去,“我都說了我要給你個東西,你走這麼快乾什麼?”
宋知煜:“我不像殿下這般閒情逸致,還能有與人在問緣樹下幽會的雅興。”
林以紓:“幽會?我同誰幽會了?”
林以紓反應過來,“你說北境少主?我哪裡是在同他幽會,我同他要退婚了,你不知道麼?”
宋知煜慢下腳步,他皺起眉,“退婚?”
林以紓:“是啊,我在問緣樹下,可不是為了幽會,而是求簽。”
林以紓將求來的簽牌遞到宋知煜手中,“這就是我要給你的東西。”
宋知煜看向手中的簽文。
林以紓:“我問的是我們兩個人是否能相安無事地解開血契,問緣樹給了個好寓意呢。”
宋知煜:“為什麼要給我?”
林以紓:“你不關心你自己嗎?當然是討個好兆頭啊。”
林以紓對於宋知煜,一直懷有愧疚感。
宋知煜身為天之驕子,背負血海深仇,還因為被她強收為爐鼎,名聲也遭受汙蔑。
林以紓當初讀《破道》時,雖沒有讀完,也覺得宋知煜這樣的人物,美強慘中的慘字簡直了得。
她要是宋知煜,高低要帶著王女一家人去死。
這些仗勢欺人的事雖不是她做的,但林以紓既然來到這個位置,難免心懷虧欠。
“還有這個,你也拿著。”林以紓從腰下取下一個聽音鈴鐺,遞到宋知煜手中。
崇林王贈予她一對聽音鈴鐺,分彆雕刻雙蝶的圖樣,她想送一個出去。
修道者一般用傳音符聯係,且距離遠了,便聯係不上,聽音鈴鐺這般方便的法寶,少有。
宋知煜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又是何意?”
林以紓:“也是好寓意啊,你看鈴鐺上成雙的蝴蝶,是朝著青雲飛的,代表宋氏所想之事,終究得償所願。”
少女說話時,發上珠花反射的光印在側臉,顯得神態認真,圓圓的眼中,也有著從前看不到的熱忱。
當人看著她的雙眼,很難會不相信她說的話出自真心。
宋知煜的眼中劃過少女發髻上飄飛的純白綢帶,他收回視線,依舊沉著一張臉。
林以紓:“反正都是好東西,你拿著就行了。”
就算簽文隻是問緣樹畫的一個餅,但也是好餅!
林以紓擔心宋知煜不收,邁著小碎步跑開,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跑出去小半裡,林以紓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說一件事。
那簽牌是她送給宋知煜的,但聽音鈴鐺是送給宋靈兒的,她忘記專門提一口。
宋靈兒體弱,和人聯係不方便,若有病急的情況,聽音鈴鐺絕對很有幫助。
林以紓自言自語,“聽音鈴鐺雕刻著雙蝶,宋知煜不會不知道,這是給女子用的...”
兩隻簪花的蝴蝶攜手往高空飛,象征女子的情誼,是女兒節中常流通的圖樣。
且鈴鐺的角落,還雕刻有‘義結金蘭’四個字,想必宋知煜應該能明白這是送給宋靈兒的。
林以紓如此想道。
翌日清晨,露水未散之時,距離王府三十裡的柴桑關隘,宋知煜的身影出現在關口旁的榆樹林前。
直到一個低調的馬車出現在關口,他才走上前,掀開簾子,大步踏上馬車。
馬車內,宋靈兒正靠在馬車上咳嗽,“你們這踏雲會的長老真沒用,這麼多識修也沒摸骨摸出什麼來,還得我這個病秧子出馬。”
宋靈兒沒受傷前,是徽城、乃至西夏最有慧根的識修。
她此次來柴桑,隻為暗地裡助宋知煜查清自家滅門的禍端。
她自認為自己是個累贅,本不想來柴桑,可踏雲會的長老對屍身束手無策,她乾看著也著急。
滅門慘案讓她的靈根儘數被炸毀,但識修的本領沒有丟,隻不過比起從前,她得花上百倍的時間和痛苦才能將屍骨搜明白。
宋知煜不善言辭,但還是開口,“身體為先,不必著急。”
宋靈兒:“滅門之恨,怎能不急?”
宋靈兒眼尖,瞧見自家弟弟腰上出現一縷從來沒見過的掛飾,“這是什麼...一個簽條,和一條聽音鈴鐺?”
宋知煜沉下臉,“她給的,找機會我會扔了。”
能出現在宋知煜口中的她,還能有誰?
宋靈兒將掛飾拿起來看,“乾什麼要扔?寓意多好啊,‘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宋家,現在最缺的就是一條通天路,還有這聽音鈴鐺...你可看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宋知煜:“不過是條聽音鈴鐺。”
宋靈兒‘嘖’了一聲,“你們這群兒郎,就是粗心大意。”
宋靈兒指向雙蝶,“看見這對蝴蝶了麼,她把你和她比成梁祝情呢,你們現在的身份地位,還真有梁祝那點兒意思...還有義結金蘭這四個字,女郎臉皮薄,估計怕你不收,還拿了朋友情誼的名頭作遮掩。”
宋靈兒笑著搖頭:“殿下她可真...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