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能叫鬥毆?”聞亭麗急聲道,“我父親快要死了,這是一樁人命案。昨晚行凶者邱大鵬帶著保鏢找上門來尋釁,不但重傷了我父親,還把我們店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此事左鄰右舍都可以作證,警官大人,這不是尋常鬥毆,這是蓄意謀害!”
兩個警察彼此互望一眼,右邊那個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父親的主治醫生是誰,我們先去找他了解情況。”
聞亭麗將兩位警察領去湯普生的辦公室前,本欲留下來旁聽,警察卻堅決不允。
她回到病房坐了一會,再悄悄返回去看,兩個警察居然已經走了。
這態度簡直敷衍至極。
周嫂眼看聞亭麗回來,忙問:“怎麼樣?抓到那對流氓父子了嗎?”
聞亭麗寒著臉搖頭。
“你也彆太擔心,把人打成這樣,警察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
“沒那麼簡單。姓邱的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昨晚跑到瑪麗醫院躲起來了,這老東西臉皮厚心也黑,假如他真給自己添了新傷,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
周嫂既驚且怒:“誰給他出的這餿主意?這還有沒有王法啦?”
這時床上的聞德生突然睜開眼:“小橘子……小橘子……”
聞亭麗一驚,那是她的小名,老早爹娘就不這樣叫她了,她想父親多半是糊塗了,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聞德生虛弱地喘氣:“……爹沒用,本想替你和你娘討個公道,結果卻搞成這樣,可是爹、爹非這麼做不可,不把臉徹底撕破,姓邱的日後還不知會使出什麼下作手段逼你嫁給他兒子……假如這事警察不管,你可千萬彆硬來,邱大鵬這些年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
“您放心,這事警察還沒下定論,該怎樣做女兒心裡有數,您且安心養病。”
小桃子又哇哇哭起來,聞德生試圖偏過頭看小女兒,怎奈眼睛浮腫得根本睜不開,隻好擠出個蒼白的微笑:“小桃子不哭,爹沒事,對了亭麗,你彆忘記跟學堂請假。”
聞亭麗一拍腦門,她的確忘記這茬了,好在內科病房的牆上就安了一台電話,隻不過僅允許醫護人員使用,聞亭麗過去跟人家講了幾句好話,得到準許後立馬給學校打電話。
電話是教育係的汪主任接的,她是校董之一,同時也負責監管學生們的紀律。
汪主任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學校正要找你呢,中午學校開會討論,決定將你開除作為警示,你不用驚訝,假如你僅僅是遲到,或者隻是曠一兩節課,這事還有得商量,但你曠課了一整天,這是本校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違紀行為,最近校方為了肅整校風本就要抓典型,不開除你開除誰。”
聞亭麗急將父親病情危重的情況說了。
汪主任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你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先生也很難過,你父親現在哪家醫院住院?明天先生帶同學們來探望令尊。”
聞亭麗連聲道謝,又說:“汪主任,我並非無故曠課,眼下我父親還在醫院救治,還請學校看在事發突然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
聞亭麗是最會撒嬌的,平日也敢在汪主任麵前這樣說話,汪主任顯然心軟了,捂住話筒在那邊商量起來,一時間,隻聽電話裡“沙-沙-沙”的聲音,過了沒多久,汪主任重新拿起了話筒。
“亭麗,開除你是幾位校董的一致決定,校方目前的態度很堅決,汪先生也沒辦法。”
換作平時,學校絕不會這樣不講人情,聞亭麗想起昨日邱大鵬的話,這事一定與喬家有關!
不行,她得儘快回一趟學校,碰巧老陳和老周帶著鄰居們過來探望聞德生,便拜托他們幫著照料一二,自己出門叫了黃包車往學校趕去。
剛進校門,就看到一旁的校務通告欄上赫然貼著一張“開除告示”。
“三年級學生聞亭麗嚴重違反學校紀律,經校方研究決定,予以開除處理,秀德曆來以培育德智兼備的人才為己任,對一切藐視校規的行為絕不姑息,望全體學生以此事為戒。”
聞亭麗渾身血液一齊往腦門上湧,急衝衝穿過花壇去樓上找汪主任。
汪主任並不在辦公室,聞亭麗又去找班主任黃雲,黃雲似乎早有準備,一看到聞亭麗就默然將一封公函推到她麵前。
上頭寫的“遣退學生告知書。”
聞亭麗急聲說:“黃老師,學校不能這樣做,今天我曠課是有緣故的!”
黃雲今年才二十五歲,自女子師範大學畢業後便一直在秀德任教,她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平日最維護自己班上的學生。
她低頭默坐著,啞聲歎了口氣:“老師早就猜到你一定是有什麼急事才沒來,為這事,我一整天都在跟學校抗訴,下午我又從汪主任口裡知道你家裡出了大事,再一次去劉校長處斡旋,可是校方堅決不肯鬆口,剛才甚至警告我,學生違紀老師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假如我繼續為你抗辯,校方會考慮連我一起開除。”
聞亭麗一駭。
“這件事太不合常理,走,老師同你一起去找校長,倘若他們真要連老師一起開除,大不了我換一家學校任職。”
等她們趕到校長辦公室,卻連人都沒見到,黃雲還要去校長家當麵說理,被聞亭麗一把拽住。
“我想,校方是認真的,這一去,說不定真連累老師丟掉工作的。”
黃雲忿然道:“可是這件事非據理力爭不可!”
聞亭麗說:“假如據理力爭有用,先生早就幫我爭取到校方的諒解了是不是?行不通的,現在隻能試試彆的法子。先生,您這邊有電話嗎,我想打兩個電話。”
***
一個鐘頭後,卡爾登咖啡館門前駛來一輛雪鐵龍洋車(注),門前的仆歐們顯然認得這輛車的主人,爭先恐後上前開門,下車的是一名四五十歲的貴婦,衣著雖不多麼奢麗,但舉止間隱然有一種盛氣淩人的氣度,下車後隔窗朝咖啡館的某個角落看了看,目光便是一厲。
婦人步入咖啡館,徑直坐到一個女孩對桌前。
“喬太太。”
喬太太不動聲色打量聞亭麗,隻要這女孩出現在人群中,自有一種寶光璀璨之感。在座的凡是男子,沒有一個不朝聞亭麗這邊瞧的。
真是個禍害!難怪兒子為她迷了心竅。
喬太太淡淡將手裡的玉色軟緞錢袋放到一邊:“你打電話給莉芸和寶心做什麼?聞小姐,我警告你!杏初和莉芸馬上就要結婚了,這當口你膽敢做出任何破壞他們感情的行為,喬白兩家都絕對不會放過你。”
就在一個鐘頭前,喬公館突然接到秀德一位女學生打來的電話,說什麼有個同學要離開上海了,臨走前想約寶心下午去卡爾登見麵。
喬家的下人因為早得了老爺和太太的囑咐,忙在電話中婉言謝絕了。
豈料那女學生又說:本想約寶心和白莉芸一起喝咖啡,既然寶心不方便出來,那她隻好單獨約見白莉芸了。
喬太太聽了下人的回報,暗猜此事與聞亭麗有關,忙不迭打電話給白公館,白莉芸果然出門去了,喬太太越想越不放心,立即撇下手中的事務趕到卡爾登來。
可此刻對上聞亭麗諷刺的笑容,她才恍然大悟。聞亭麗想見的人根本不是白莉芸,從始至終想見的人就是她。
可恨自己竟不知不覺入了套。
她倒低估了這孩子的手段!
“你打算做什麼?”喬太太黑著臉,“你不會以為單獨跟我見一麵,我就會被你打動吧?告訴你,就算沒有莉芸,我們喬家也絕不可能同意杏初跟你在一起!”
“誰要跟你兒子在一起?”聞亭麗冷笑道,“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們姓喬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凡事彆做得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