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才發現,茂盛的蘆葦當中有一條小路,像是經常有人走的樣子,已經踩踏的很平整了。
沈棠回頭瞧了瞧,謝氏正在上頭朝她揮手呢,她轉頭走了進去。蘆葦蕩裡頭靜悄悄的,偶爾傳來鳥鳴聲,四周都是比她高許多的蘆葦,下麵生著各種雜草。
跨過一條小溝,她又往前走了一段,瞧見一個高大的人影正背對著她,一手牽著一根麻繩,一手拿著銅製的營造尺,似乎正在測量尺寸。
這人身形挺拔,寬肩窄腰,正是她記憶裡趙予的模樣,隻是比那時更高了一些。即使隻是背影,也是氣勢迫人凜然不可犯的樣子,叫人望而生畏。
沈棠頓住了腳,想起趙予那烏沉沉的眼神,心裡窒了一下,猶豫著不敢上前,正思量著要不然就找個角落貓著,等趙予離開她也跟出去算了。
趙予卻好似身後有眼睛一般,忽然轉身看過來。
沈棠一個激靈,下意識將竹籃提起護在胸口,睜大烏眸看著他,入目便是記憶裡那雙極危險的黑眼睛,這會兒挑著眉看過來,更怕人了。
趙予微微擰眉,神色淡漠的往邊上讓了一步,極濃的眸底隱著點點厭煩,暗金團紋的煙墨色襴袍一角輕輕揚起,露出裡裡麵牙白的直裰。
沈棠一時隻覺得他宛如懸在天邊清冷的皎月,隻能遠觀的高嶺之花,就連那片微微揚起的衣角上仿佛都寫著生疏淡漠,生人勿進。
沈棠纖長的羽睫扇了扇,抿起唇瓣硬著頭皮往前走。六年不見,她早已變了模樣,趙予應該認不得她,大概以為她隻是個過路的?
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明自己的身份,硬生生從趙予麵前走了過去。又覺得趙予好像看過來了,她如芒在背,心彭彭直跳,乾脆拐進了蘆葦蕩中,胡亂往前走了一段。
等靜下心來回頭看,四周靜悄悄的,她放下手中的籃子抬手扇風,左右張望。
站了一會兒,眼角餘光瞥見小道上有人走了過來,仔細一瞧竟然是趙予。他正提筆在紙上記著什麼,似乎並沒有留意到她。
沈棠往裡躲了躲,心中好奇忍不住打量起他來。趙予身姿修長,煙墨色襴袍佩著朱紅色的腰帶,窄袖上綁著護腕,連烏發也用朱紅錦帶隨意綁著,紅與黑比照鮮明,整個人便顯出幾分意氣風發來。隻是膚色是冷淡的冷白色,神色又端肅,雖是一張極為出色的臉,卻叫人不敢生出彆的心思,隻餘下懼怕和敬畏。
眼看著趙予有抬眸的趨勢,沈棠連忙轉開目光,胡亂朝地麵看去。
這一看,便見跟前長著許多野蘆蒿,她看了看手裡的籃子,反正她不敢去和趙予說話,不如就挖些野菜回去吧。這麼想著,她便蹲下身動起手來,她在鄉野長大,雖然多年不做挖野菜這樣的事情,但真動起手來,卻仍然得心應手。
“宜晴怎麼不過去那邊和世子說話?”
蘆葦蕩深處,傳來女子說笑的聲音。
沈棠聽聞這個名字,盈潤的唇瓣不由撅了撅,厭惡的輕哼了一聲。
許宜晴是那群貴女裡最喜歡欺負她的了,那次秋獵將她丟在後山就是許宜晴的主意,這麼多年,許宜晴每次隻要逮到機會,都少不了挖苦她諷刺她。偏偏許宜晴的父親是正三品的觀文殿學士,正是沈棠父親沈立彥的頂頭上司,沈立彥三申五令,不許沈棠得罪許宜晴。
但其實,沈棠性子向來軟,嘴巴也鈍,又無人撐腰,哪有本事得罪許宜晴?
早的時候她還會和母親謝氏訴訴苦,但謝氏隻會說她無用,居然被比她小三歲的許宜晴欺負,次數多了,沈棠也就不肯再對謝氏說這些了。
今日這麼巧,許宜晴這些人也來這裡踏青?
“我才不過去,淩姐姐你天天和世子在一起,可知道世子他喜歡什麼?”
這一回,是許宜晴的聲音了。
沈棠黛眉微蹙,“淩姐姐”是誰?聽著有點耳熟。
“這就打探起世子的喜好了?宜晴可是對世子……”這次是個從未聽過的女子調笑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爽朗。
沈棠確定,這聲音的主人她不認識,可她為什麼會覺得“淩姐姐”莫名的熟悉?
“哎呀,淩姐姐彆胡說,是我娘讓我打聽的,要給襄王府回禮……”許宜晴語氣裡帶著嬌羞。
那“淩姐姐”道:“待我給你細細說來,世子他喜歡深色的衣衫,墨色最好。他不愛用發簪,就喜歡用發帶綁著。對了,他不喜歡大袖衫,行動不便,除了公服,其餘的衣裳都是窄袖……”
沈棠聽著那聲音一點一點將趙予的喜好娓娓道來,她記性不好,一時也記不住這些,倒是慢慢想起這位“淩姐姐”是誰來。
之前,有一次許宜晴欺負她時,曾得意洋洋和她說起過,隻要有何淩淩在,她沈棠就算嫁給趙予做了世子妃,也是形同虛設。沈棠出於好奇,曾打探過何淩淩的身份。
得知何淩淩是老將軍何鏘的獨女,且是老來得女。趙予第一次上戰場,便是跟著何鏘去的,何鏘在趙予等同於老師,後來何鏘為了護趙予,身受重傷,又因為年邁等多種緣故不治而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何淩淩母女。
何淩淩在邊關長大,和一般女兒家不同,她從小習武,穿上鎧甲便能上戰場,長大後更是數次跟著趙予出征,外頭都說趙予待何淩淩與旁人不同。
那幾道聲音越說越遠,逐漸聽不見了。
沈棠蹲著出了一會兒神,偷偷看不遠處的趙予,趙予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知聽沒聽到到許宜晴她們說的那些話?
沈棠倒不是很在意何淩淩,母親和她說過許多次,趙予不是平頭百姓,這樣的身份注定他日後後宅充盈,身為正妻要心胸開闊一些。
她低頭繼續挑了一些野蘆蒿之後,又在野草裡發現了不少馬蘭。
小時候到了春日,季媽媽常常會挑些馬蘭回家,燙過之後涼拌給她吃,說是可以清心明目。江邊的馬蘭肥肥嫩嫩的,她摘的興起,一時間幾乎忘了趙予的存在。
“將軍,漲潮了,您到這邊來吧!”
來處的蘆葦叢中,趙予的手下喊了一聲。
沈棠聞聲抬頭看過去,便見趙予收了東西轉身便走,看都沒往她這處看一眼。
沈棠趕忙提起籃子,提著裙擺急急跟了上去,漲潮了她隻身一人在這裡害怕。再一個現在跟著上去,等母親問起來,她也能敷衍一下,就說和趙予說上話了,也省的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