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西曉沒想到會再遇蘇牧。
她以為她忘了,原來這些年她隻是沒有了記憶的支撐點而已。她遠遠地瞧著他,他還是那副清雅的模樣,與人交談的時候眼神溫和而有神。他仍舊喜歡靠窗而坐,修長的手指輕撫杯身,嘴角含笑麵對著眼前人,他的妻子左幸子。
她非常羨慕他有一雙那麼漂亮精致的手指,曾經還邊捏著他的手指邊抱怨上天真是不公平。他當時隻是笑,微微上揚的嘴角泄露出他得意的小心思。顏西曉最愛蘇牧那時的樣子,燦若星辰,瞧在她心裡好似有萬千煙花齊齊綻放。
而如今顏西曉隻能將他們遠遠望著,好似要把這不屬於她的溫馨融進自己的血液裡。她驀地心口一窒,這樣的痛仿佛還發生在她接到蘇牧的結婚請帖的時候,沒想到事隔三年心裡幾乎要愈合的傷口再一次撕裂開來。
她那時平靜地拿過郵差手裡的請帖,還不忘對年輕的郵遞員說聲謝謝。她終是沒有參加他和左幸子的婚禮,獨自一人去了高中的校園,枯坐在小徑旁的石凳上看太陽升起又落下。她望著那些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奔跑跳躍的身影,忽然間覺得即使生活有那麼多的側麵,它終究隻選擇那最具誘惑的一麵來誤導眾生。
如果時間流轉回大四那一年,她不會對錢朵說那麼絕情的話,她也不會在自我臆想的幸福裡沉淪。錢朵,總是護著她的錢朵卻被自己無情的指責,她那時竟以為蘇牧和錢朵背著她互相交往,後來她撞見蘇牧和左幸子相擁從蘇牧的宿舍出來,親眼目睹了蘇牧和左幸子接吻的畫麵,她才知道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她一貫的理智放在蘇牧身上便成了悲涼的笑話。
那日正是大四的情人節。為了要陪蘇牧過節,她婉拒了河北作協舉辦的青年作家交流會的邀請,興衝衝趕到蘇牧宿舍樓下,希望給他一個驚喜,卻沒想到他竟給了她這樣一個不堪的記憶,這樣刻苦銘心無法從心頭抹去的記憶。
後來她問他:“如果你沒有愛上左幸子,你會不會繼續和我在一起?”
蘇牧沉默。於是她懂了,就算沒有左幸子,他們也不會攜手一生。她放手讓他自由,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從此彼此將成為生命中的過客,他和左幸子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就足夠了,他們再也不相乾……
蘇牧,就像是她青春時的一個夢,但願隻是夢而已。
顏西曉裹緊大衣,長舒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那對眷侶,然後踏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湮滅在人海中的她,穿行在繁華的街市,煢煢孑立形單影隻,這其中有幾許落寞幾許悲涼,她自己也不知曉。
她忽然想起高中的語文課上自己胡亂寫的詩:我多想偷走你的憂傷/從你惆悵的生命裡/我傾聽你靈魂的低鳴/在清冷的夜/在風起的黃昏/你的記憶是塵世的悲劇/我觀望,既而淚流滿麵/那放逐的歡樂/那沉默的幸福/時間的眼淚啊/你何時打濕了我的哀愁我的寂寞?
這胡亂的詩,融著真切的情。緣生緣滅,皆由時間流轉。
韓謙信隔著車窗遠遠看見前方行走的纖弱身影,那身影裹在厚厚的呢子大衣裡顯得愈發孱弱,仿佛這冬天的風再大一些就要把她吹跑了。他下意識裡皺了皺好看的眉,加大油門驅車到顏西曉的身邊。他搖下車窗,聲音平淡卻威嚴:“上車。”
顏西曉仿若沒有聽到,自顧自往前機械地行走。他到底不是好脾氣的人,猛然打開車門伸手扯住她,卻發現她滿臉淚水,不由愣在原地。他自認識他以來,從沒有見她哭過。就算是自己再怎麼對她嚴厲,她也倔強的從不肯落一滴淚。如今看她哭的這樣無聲無息,他卻是心中一緊。
“顏西曉……”
她麵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韓謙信,甩開他的手繼續朝前走。韓謙信大步上前打橫抱起她,將她扔在副駕位置上。顏西曉被扔得七葷八素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其實她瞪他的時候一點兒威懾力也沒有,一雙眼睛紅腫地似兔子,反倒顯得滑稽非常。韓謙信失笑,俯身給她係上安全帶,還順帶揉亂了她的短發。這樣的動作,卻讓她心口微微疼痛起來。她忽然捂住臉放聲痛苦,好似要把三年前沒有流出的眼淚補償回來。
韓謙信掏出一方黑白格子的手帕遞給她。顏西曉接過手帕,哽咽著道了謝。
韓謙信忽然指指她的鼻子說道:“把鼻涕擦一擦。”
顏西曉大窘,紅著臉轉過身去。韓謙信的冰山臉很沒道德地咧開一抹微笑。
“你去哪,我送你一程。”韓謙信發動引擎,回頭問道。
“韓主編,你被人拒絕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