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是從無煙巷巷尾進去的，沒有經過包子鋪。

說是巷尾，其實比巷口開闊。三間鋪麵統一色調，外貼瓷磚，均是豔紅的富貴花卉圖案，一眼望去頗具暴發戶氣質。

這就是雙美的家，據說林老板戀舊，舍不得這處祖屋，乾脆買下左右兩間，改造成小彆墅。豔麗俗氣的風格——估計是為了家裡那對姐妹花。

當然，覺得俗氣的隻有安柔和生活在科技高度發達社會的玩家們，在本地NPC看來，瓷磚可是稀罕物，一般人哪裡貼得起。

樓下停的那輛老古董車也是如此。

古董車燒柴油，還在冒黑色尾氣，看樣子剛停下。林老板慌慌張張從車上下來，身量不高，有些駝背，小老頭也似。

這副尊榮，難怪把一對貌美如花的閨女寵上天。

去茶樓前，安柔先去幾個糧店踩點，終於找到林老板，才就近去茶樓裡找幫手。不料帶人回去時，林老板已經不在了。鎮裡糧店十來家，再一家家找過去不是辦法。她尋思雙美姐妹剛受了驚嚇，林老板總會接到消息回家。

果然在這碰到了人。

“就他？中宿鎮所有糧店的老板？”背後一名歐力玩家語帶驚訝。

見青沒吱聲，大步走過去，被安柔扯住袖子。

“好多人……”

小彆墅黑色鐵藝大門前，圍著不少路人，都是恰巧路過此地的NPC。之所以停下來，自然是有熱鬨可看。

半開的大門內，不斷傳出砸東西的聲音，伴隨間歇的尖叫——

“走開！走開啊！”

是美菱的聲音。

安柔都驚訝了，難不成是被自己嚇的？

不過是一個血淚妝而已，甚至談不上“逼真”，至於嚇成這樣嗎？

她哪裡知道，魂界有靈魂有喰鬼，獨獨沒有真正的“鬼”。而她當時的麵孔，又不是人們印象中喰鬼的形象，屬於突破了NPC被預設的認知。

全息技術模擬逼真，NPC數據亂碼自然而然演繹為發瘋，最貼切不過。

也不知這種瘋病，生命藥劑能不能治。

“有我們在，小姐不用怕。”見青一邊安慰，一邊不容拒絕地拖起安柔的手，往彆墅走。

那邊，林老板被人群堵在門外，急得跳腳。

“看什麼看什麼，這是我家，都散了，散了！”

他個子矮，也沒多大力氣，沒吸引太多人注意。前麵兩個NPC感受到有人撥拉自己，回頭瞥了眼，許是不認識他，露出輕蔑又不耐煩的表情。

好在司機人高馬大，蠻力分開眾人，把自家老板推了進去。

安柔一行人正好慢了半拍，被人群阻住視線。見青正想開路，人群突然騷亂起來。

“喰鬼，喰鬼啊！”

轟然作鳥獸散。

見青心中一凜，和兩名隊友同時取出武器。

然而有人比他們更快一步。

上方人影一閃，那人似乎早已蹲守在彆墅對麵的房頂上，如捕食的老鷹一樣飛撲過來。

蒼白日光被刀身反射，照得人眼雪亮一片。

安柔眯起眼，隻看到一截隻有半袖長度的廣袖，獵獵展開，果真像一對翅膀。

一聲刀鳴。

所有雜音在這一時刻靜默，隨即爆發出更尖銳的尖叫聲，和淒厲哭喊。

“倩倩！”——林老板的聲音。

安柔被白光乾擾的視線逐漸恢複清晰。

彆墅沒有院子，大門裡是開闊的客廳，一個女人站在璀璨的水晶吊燈下，麵色冷白，不言不語。

美倩。

她明明在包子鋪前摔破了頭，許是喝了生命藥劑，傷口幾近愈合，隻有額頭還留著淡淡紅痕。隻是發髻淩亂，雙目圓瞪，唯有蒼白的唇角一如既往下撇，透出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

安柔恍然明白過來——美倩這副尊榮，和當初被喰鬼寄生的煤鋪夥計足有五分相似，也就是遊戲裡所謂的“活死人”。

肉.體沒死，靈魂已經被吃空了。

難怪會被吃瓜NPC誤認為喰鬼。

她性格冷厲內斂，平日看人的眼睛裡向塞著刀子，現在雙目圓瞪，隻怕和美菱一樣，也是被嚇的，隻是沒有跟美菱一樣發瘋。

如今中宿鎮玩家激增，這種誤認是要命的……果然要命了。

美菱尖叫著逃向彆墅後門。

林老板痛叫著撲向寶貝女兒，碰到她身體的瞬間，美倩半個腦袋滑了下來。

紅白液體嘩地湧出，噴他一頭一臉。

林老板愣了愣，猛地跳轉身體，指著撲進自家的陌生人：“你你你你殺了我女兒！”

話音未落，身後響起砰的一聲。

卻不是美倩屍體到底，而是氣絕的一刻，屍體直接炸成一團粉末，消散在空中，隻留一地血漿。

“女兒！”林老板撲過去，自然握不住半點消散的數據。

而那名陌生人一言不發，太刀鏗鏘入鞘，徑直轉身。

【尺前一明 Lv79（大神）】——安柔看清了他頭頂的ID，下意識側移兩步，和三名歐力玩家拉開距離。

她一顆心幾乎凝住不跳，扶著鐵藝大門，蹲了下來。

死了……美倩就這麼死了……

彆說全屍，連根頭發絲都沒剩下。

這就是NPC死亡的命運嗎？玩家還有複活機會，就算徹底下線，也可以拍拍屁.股回歸現實世界，而NPC……隻是一次性消耗品？

也對啊，虛擬數據嘛，舊的代碼消失，新的代碼生成，一毫秒都不到的事——價值最低的消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