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一) 【被厭棄是你的宿命】……(2 / 2)

溫寒煙垂眸調息,指尖攥緊了法衣:【可是他來了。】

【……】

識海中一片沉默,沒有回應。

肩頭那隻手清瘦卻有力,溫寒煙渾身不適隨著他的靠近而消弭了不少。

她輕輕撩起眼睫。

“師兄。”

熹微日光穿透窗欞無聲湧入室內,青衫男子逆光而來,長身玉立,俊逸眉眼被光影模糊成一片柔和。

“寒煙,身體可還有哪裡不適?”

見季青林趕來,空青默默舒出一口氣,轉身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把空間留給五百年未見的師兄妹。

門再次闔攏。

季青林眉眼含笑,眸光清潤,關心喜悅不似作偽。

見溫寒煙隻是看著他不說話,他眼神微頓,似乎誤以為她是因為根骨有損而黯然神傷。

季青林靜默片刻,抬手便從芥子之中取出幾瓶丹藥。

“你修為有損,但不要擔心,師兄一定會想法子幫你。”

尋常市麵千金難換的高階丹藥,他不要錢一般一瓶一瓶往外拿。

“經脈受損,我們就修補經脈。”

“神識受創,我們就溫養神識。”

最後一瓶丹藥被塞到溫寒煙手裡,她身側床榻上已經被各類瓶罐堆滿,再也放不下了。

“就算是這顆金丹回不來了,師兄就助你再鑄一枚金丹。”

季青林沒有收回手,而是將丹藥連帶著溫寒煙的指尖一同包裹在掌心。

丹藥瓶觸感微涼,她的指尖竟也沒有多溫熱。

季青林指尖微微蜷了下,更用力地攥住溫寒煙的手,另一隻手將她攬入懷中。

“金丹算什麼?”他胸腔震動,笑著問,“我們要修就修元嬰,好不好。”

“隻要你回來,寒煙,一切都好。”

溫寒煙渾身隱痛,身體卻挺得筆直。

她沒有拒絕季青林的親近,卻也沒有放鬆身體靠在他懷中,隻是不遠不近地坐著。

溫寒煙垂眼盯著那隻被扣在掌心的手,扯起唇角:“好。”

師兄的手還是這樣溫暖。

她天生畏寒,每到冬季都會手腳冰冷,就算是入了瀟湘劍宗踏入仙途也並未改變。

季青林卻與她截然不同,他為人清潤如竹,體溫卻似火。

她剛入宗門時不過七八歲,就喜歡纏著這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漂亮哥哥,威脅撒嬌無所不用其極,非要他替她暖手。

當年少年於漫天繽紛下轉身,唇角掛著無奈笑意,年歲不大卻已初露風骨。

他伸出手牽住她:“寒煙,來。”

指尖相觸,緊接著緊緊相牽。

成年之後,溫寒煙知曉了何為男女大防,之後便不再央求季青林做這些。

可他們之間的角色卻似乎對調了,季青林像是她沒有血緣的兄長,哪怕明知修仙之人不畏嚴寒,每逢冬日卻依舊總會擔心她手涼不涼。

近乎成了習慣。

【但是,這已經不再是隻屬於你的特彆了。】

“聽空青說,我昏迷已有五百年。”

溫寒煙感受到青年堅硬的手臂,以及通身更顯樸實沉華的氣息,倏地道,“師兄這些年似乎精進不少。”

季青林一愣,隨即笑著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自然,總不能等你蘇醒過來的時候還是當年的樣子,讓你笑話。”

溫寒煙不著痕跡避開他的手,隻是道:“看來師兄這些年在宗門外有奇遇,不知有沒有什麼趣事?”

季青林神情一頓,不知道想起什麼,唇畔笑意淡了點。

他麵上卻不顯,語氣自然地反問:“趣事?橫豎不過是遊曆罷了,哪有什麼有趣的?”

溫寒煙注視著他,良久,微微一笑轉移話題:“原來如此。”

“等你身體好了,師兄親自陪你遊曆。”

見她不再追問,季青林不著痕跡鬆了口氣,這才察覺到自己渾身肌肉都不自覺緊繃起來。

他放鬆下來,下意識道:“你曾說想看雪,師兄帶你去看雪如何?”

【他已經帶彆人去看了初雪,就在十天前。】

溫寒煙眼睫掃下來,無聲笑了。

‘分明名字叫寒煙,我卻從未看過雪,師尊總要我在落雲峰練劍,不許我下山。’

‘不過是看雪罷了,這有什麼難?師兄現在替你帶一捧回來。’

‘嘁,我才不要你帶回來的雪!我要自己親眼去看。’

‘也好,那師兄便為你準備很多很多暖玉,把你渾身都捂得暖烘烘的,帶你去。’

‘什麼時候?’

‘師尊允許你下山的時候。’

‘一言為定!’

‘決不食言。’

溫寒煙也沒有想過,師尊允許她下山的第一次,便遇上了寂燼淵封印鬆動,生靈塗炭。

師尊說她身負玄陰血脈,唯有她能掌控“鏡月滕”的靈力,以身煉器加固封印,為蒼生化去這一劫。

那場雪,他們終究沒有看成。

而如今,約定仍在維係。

陪師兄看雪的人卻不再是她了。

“不必了。昏迷這麼多年,我已不想看雪了。”

溫寒煙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抬起眼,直接道,“師尊呢?”

季青林臉上笑意一僵,沉默下來。

他似乎顧忌著什麼,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迎著溫寒煙一瞬不瞬的眼神,半晌隻是道:“師尊他……在忙。”

語氣細細分辨起來,有些不忍。

溫寒煙自懂事起,性情便一向溫和,往常遇上這樣的情況從不會追問。

然而這一次,她卻依舊直直盯著季青林:“在忙什麼?需要我們替他分憂嗎?”

季青林挪開視線,不與她對視:“……師尊的實力你也知道,你昏迷之前便已經是修仙界第一人。五百年過去,他已經於幾年前突破了煉虛境,不需要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門外突然而起的騷動聲打斷。

一道沉悶的轟鳴聲自遠方傳來,編鐘齊鳴,整個瀟湘劍宗都被籠罩在一道古樸而強橫的氣息之中。

有人開啟了朱雀台。

——那是瀟湘劍宗之中,峰主之上身份的修士收徒時,才能夠使用的地方。

“開始了!”

“拜師大典開始了——”

“時隔五百年,雲瀾劍尊再一次收徒!”

“……”

季青林赫然抬眸,薄唇用力抿了一下,卻又不敢發作,隻好再次轉回頭來,目光緊鎖溫寒煙。

“寒煙……你聽我說。”

溫寒煙隻是平靜地看著窗外。

白鶴自天邊掠過,朝著朱雀台俯衝而去,人聲鼎沸間,儘是洋洋喜氣。

今日是雲瀾劍尊收新徒的拜師大典。

今日也是雲瀾劍尊曾經弟子蘇醒的日子。

一邊語笑喧闐。

另一邊無人問津。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這隻是一個開始。】

【你是白月光,真正的天道氣運之子是你的替身,她才是注定榮寵加身的幸運兒。】

【被厭棄是你的宿命。】

【你還不信我!】

識海之中刺耳的聲響一通亂響,天旋地轉。

溫寒煙沒有再看季青林壓抑著心虛的神情。

她垂下眼,再次抬眼時,眸底已是冰涼一片。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