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大廳中,掌櫃靠在櫃台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嗬欠。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掌心拿著一個白玉瓶。
青年聲線乾淨清澈,極其有禮貌:“這個怎麼賣?”
掌櫃隨意瞥一眼,卻在看清那人手中玉瓶時瞬間清醒過來。
“極品回元丹,可以溫養丹田,修複經脈,若是在瓶頸期甚至還能幫助衝擊下一個境界。”
這可是好東西,自然的,價格就比較昂貴。
掌櫃又抬眼看向來人。
白衣青年穿著一身瀟湘劍宗外門弟子統一製式服裝,腰懸長劍,墨發高懸,五官俊秀,臉色卻有些蒼白,似乎受著傷,正靜靜看著他。
竟然是瀟湘劍宗的弟子!
雖然隻是外門弟子,但那可是瀟湘劍宗!天下第一仙宗!
瀟湘劍宗的弟子向來出手大方。
而且,看上去他急需這回元丹療傷。
掌櫃見人下菜碟,偷偷加了點價:“五百上品靈石。”
與豪爽交錢的想象不同,白衣青年聞言神情有些僵硬。
“這麼貴?”
買不起?
掌櫃沒覺得自己坐地起價有什麼不好,隻覺得對方身為瀟湘劍宗弟子,卻還如此摳門。
“極品回元丹就是這個價。”
他將玉瓶拿過來,作勢要往回收,“不合適的話,可以去彆家看看。”
“慢著。”白衣青年臉色一變,急忙抬手攔下他。
“這極品回元丹,當真能修複經脈,溫養丹田?”
“自然。”
掌櫃看出來幾分,這白衣青年恐怕不是不想買,而是真沒錢買。
也不知道瀟湘劍宗弟子,怎麼能混成這樣。
他是生意人,又不是做慈善的,連拉扯的心思都沒了,直接把玉瓶放回了架子上。
掌櫃扭回頭時,白衣青年竟然還沒走。
他唇角抿了抿,臉上閃過掙紮之色。
半晌,才從芥子中取出一支玉簪。
玉簪做工精細,梨花浮雕綿延其上,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並非凡品,也絕非出自尋常人之手。
更何況,這不是一隻普通玉簪,而是一枚高階防禦法器。
掌櫃眼睛瞬間亮了。
他聽見青年歎息的聲音。
“我用這個來換,可以嗎?”
……
空青重新回到他們暫時落腳的客棧。
他正要上樓,路過櫃台時,賬房突然抬起頭來。
“這位仙師,你們交的房費隻夠住完今晚,明日若是還想接著住,就得再交些靈石了。”
空青沉默片刻,拱手一笑:“在下知曉了。”
說完他飛身上樓,在一間廂房前停下,先屈指在門板上敲了兩下,才推門而入。
他像往常那樣走到床邊,想查探一下溫寒煙的身體,這一眼望去卻冷不丁怔住了。
“寒煙師姐……”空青神情空白一瞬。
“你醒了?”
白衣女子合衣躺在床上,雖然並未動彈,但一雙漂亮清冷的眼睛卻已經睜開。
自從他們逃離瀟湘劍宗之後,溫寒煙便再也支持不住,昏厥了過去。
身後追兵如影隨形,空青隻得和另一名弟子帶著她一路狂奔,來到這裡才勉強放鬆下來,找了間客棧落腳。
這些天,他提心吊膽,就像浮萍般無依。
如今看見溫寒煙蘇醒,他竟有一種見到主心骨一般的安定感,眼眶一熱幾乎湧上淚意。
“你終於醒了!”
白衣女子卻躺在床上一動未動,看都沒看他一眼。
空青心中一陣苦澀,鼻尖也是一酸。
他將白玉瓶從芥子中拿出來,輕放在床頭櫃上。
“寒煙師姐,我知道你心裡怨我。”空青退後一步,低著頭道,“但是這回元丹吃了你身體才能好。”
“我就在這裡看著你服下,待你養好傷,我便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
白衣女子這時微微一動,眼睛轉向他。
眸底竟有幾分如夢初醒的茫然。
溫寒煙看著空青欲哭不哭的表情,滿心困惑:“你說什麼?”
她剛才在和係統從頭開始複盤。
回首先前那些事,她越想越覺得怪異。
【空青的鴻羽劍是你壓製的?】
【那當然!】吧。
【四象峰的弟子,也都是你一劍一劍打敗的?】
【是我是我!】應該?
【雲瀾劍尊,是你幫著我刺傷的?】
【是……咯……】
【陸鴻雪的本命劍也是你震碎的?】
【……嗯……】
【九宮封印陣,是你破的?】
【……】
係統聲音越來越小,底氣越來越不足,最後不說話了。
溫寒煙狠狠皺眉。
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將疑惑暫時壓在心底,溫寒煙撐起身。
空青連忙上前扶她,在她腰後塞了個軟枕:“寒煙師姐,你小心些。”
他聲音低落下去,“經過朱雀台一戰,你的身體比剛醒來時……更不好了。”
空青語氣委婉,生怕刺激到了她。
溫寒煙本人卻神情平靜。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有困難就想辦法克服,沒必要花時間傷春悲秋。
她抬眼:“我昏迷後發生什麼了,你簡單點說給我聽。”
她語氣平靜,空青也跟著冷靜下來。
“你昏迷之後,我和那個……那個弟子一同帶著你趕路,生怕宗主和雲瀾劍尊再派人追上來,日夜兼程走了七日,這才勉強放下心。”
他簡明扼要地解釋,“現在我們已經離開南州,到了曆州。這裡離瀟湘劍宗很遠,又靠近寂燼淵,他們暫時應該不會追過來了。”
溫寒煙點頭。
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曆州由於毗鄰寂燼淵,是整個修仙界最忌憚的地方。
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有人來。
這裡沒有大宗世家駐守,魚龍混雜,相對而言,更適合藏身。
不過與此同時,這裡也的確更混亂,更無序,更危險。
“這裡是曆州的客棧?”
“是。”
“我住在這,你和另外那名弟子住哪?”
“我們……一同住在一間下房裡。”
空青頓了頓,實話實說道,“寒煙師姐,這次太匆忙,我沒有帶多少靈石,隻夠讓你一個人住上房,再加上還要買丹藥替你療傷——”
“靈石已經用完了,這瓶回元丹是我最後買回來的丹藥,明天起我們便無處可去了。不過,眼下這些不重要……”
他語氣稍微有點急切,“寒煙師姐,你快點將這瓶回元丹服下吧。你的身體已經不能耽擱了!”
空青聲音發澀,“再拖下去,可能就再也無力回天,無緣仙途了。”
她的身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空青說的這一點,溫寒煙心知肚明。
隻不過,這世上根本沒有能重鑄丹田經脈的丹藥,否則季青林早就給她了。
溫寒煙拿起白玉瓶。
她看著空青反常慘白的臉色。
“你的傷治了嗎?”
空青一頓,抿唇笑了下:“寒煙師姐,我沒什麼事的。”
他靈石不多,又對溫寒煙愧疚擔憂,買回來的丹藥一股腦全塞給了她。
溫寒煙看他片刻,低下頭撥開瓶蓋。
她隻聞了一下就知道是西貝貨。
“你花了多少靈石?”
空青語氣古怪:“……我沒花錢。”
他的確一分錢都沒花。
原本掌櫃要收他五百上品靈石,但他拿不出來,情急之下,隻能將紀宛晴送給他的高階法器給了出去。
那張與溫寒煙有著七分相似的臉在腦海中閃回。
空青眼神恍然了一瞬,便再次清醒過來。
還是寒煙師姐更重要。
“沒花錢?”溫寒煙了然。
“那你用什麼換來的?”
“是……”空青吞吞吐吐道,“紀師姐先前給我的防禦法器……”
“我先前不知曉季師兄……季青林和雲瀾劍尊那樣對你,對你百般阻撓,還說了那些話……”
空青深深低下頭,不敢讓溫寒煙看見他的表情。
“抱歉。”
溫寒煙看著他,良久,抬手輕輕撫了下他發頂。
像是從前無數次那樣。
空青身體一僵,驚喜抬眸,不知不覺已是滿臉淚痕。
“過去之事,再提無益。”
溫寒煙指腹拭去他下頜落下的淚痕,“你現在跟著我,無異於與瀟湘劍宗作對。”
“你不後悔?”
“不後悔。”空青眼神堅定,雙手緊攥,“我隻恨自己愚鈍,沒有早日看清,讓寒煙師姐受了那麼多委屈。”
頓了頓,他推了推她,“你快服下回元丹。”
溫寒煙心底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