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婢步伐一頓,轉頭正對上阮青黛。
看清彼此的麵容,兩人皆是一愣。
原來這宮婢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親自從江南帶回來的貼身侍婢,也就是她們方才議論的崔湄兒。
崔湄兒率先反應過來,福身行禮,張口便喚,“表姐……”
一聲表姐,倒是讓阮青黛怔住,原本要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口。崔湄兒的父親崔寅,是她繼母崔氏的胞弟。名義上,她的確能喚這一聲表姐。但是……
“東宮的婢女都像你一樣,這麼會攀親戚嗎?”
蘭苕在一旁冷嘲熱諷,刻意強調了婢女二字。
阮青黛心中覺得這話有些刻薄了,將蘭苕拉回了身後,“湄兒姑娘請起。”
崔湄兒神色尷尬,起身改口道,“阮大姑娘,奴婢是跟著太子殿下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
阮青黛的目光重新落回崔湄兒身上,斟酌片刻,才溫聲道,“皇後娘娘不喜紅衣,你先下去,將這身衣裳換了吧。”
崔湄兒一愣,竟沒有一口應下,反倒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將信將疑地,“可芸袖姑姑從未提過,娘娘有這樣的忌諱……”
“今日特殊,你也不必問緣由,下去換了就是。”
“可是……”
崔湄兒仍在猶豫,有些不甘心地,“可娘娘已經到了喝藥的時辰,若奴婢換身衣裳再回來,這藥怕是就涼了。”
“……”
阮青黛啞然,一時竟不知還能怎麼勸說,眉頭微微蹙起。
見狀,碧蘿上前,直接伸手去接崔湄兒手中的藥碗,“無妨,湄兒姑娘給我便是。”
可崔湄兒竟還不肯鬆手。
蘭苕驀地瞪大眼,口吻不大客氣的,“我們姑娘叫你做什麼,你做便是!這坤寧宮上上下下,便是芸袖姑姑都得聽我們姑娘的,哪一個像你這般推三阻四?!”
崔湄兒似是被嚇著了,端著藥碗的手一抖,那碗便掉落了下來,碗裡冒著熱氣的藥湯也全都傾灑而出。
碧蘿的手背被燙了一下,疼得下意識把手往回一縮,那藥碗便“啪”地一聲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這下連阮青黛這麼沒脾氣的人都有些惱火了,聲音不自覺一冷,“你……”
責備的話尚未出口,崔湄兒就花容失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都在發抖,“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大姑娘恕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這就去將衣裳換下來……”
阮青黛最是心軟,見她嚇成這樣,緊蹙的峨眉又倏地一鬆。她和緩了臉色,剛想俯身將人攙起來,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冷冽磁性的男聲——
“表妹好大的架子。”
熟悉的聲音、嘲諷的口吻。
阮青黛的身子霎時僵住。
蘭苕和碧蘿轉頭看向來人,臉色一變,“參見太子殿下。”
阮青黛咬了咬唇,也垂著眼轉過身,屈膝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她的聲音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可舉手投足仍是莊重得體,挑不出什麼錯處。
一雙墨色繡著四爪蟒紋的靴筒出現在阮青黛的視野中,緊接著便是一隻橫在身前的手掌,拇指上戴著剔透的白玉扳指。
阮青黛眸光一顫,恍惚間便見那扳指沾滿了淋漓鮮血,與夢中景象重疊……
“阮青黛,你可也要嘗嘗琵琶刑的滋味?”
耳畔仿佛又響起那森冷的威嚇。
一股寒意霎時從阮青黛的脊骨竄了上來。
若不出意外,太子薑嶼想必就是夢中囚困她的那位帝王。雖不知他為何要戴著麵具,但無論是皇位還是這枚扳指,都很難落到旁人手裡去……
這才是她躲著薑嶼的真正緣由,與什麼湄兒、蘭兒無關。
“孤竟從來不知,坤寧宮上下都得聽表妹的,還要將表妹的話奉為圭臬。”
薑嶼緩步走近,在阮青黛身前站定。
他麵容俊朗,眼尾上揚,自帶幾分笑意,可望向阮青黛時,那雙修狹的眼卻隻蘊著冰雪,儘顯刻薄。
“儲妃之位懸而未定,表妹便已迫不及待要在東宮的婢女麵前立威,怕是太過心急了些。”
此話一出,阮青黛的臉色唰地白了。
周圍聞風而來的宮人們也麵麵相覷,神色異樣。
崔湄兒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飛快地撲到了薑嶼身前,揚起那張楚楚可憐的嬌靨,“殿下,殿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頂撞大姑娘,往後也不敢再穿顏色如此豔麗的裙裳……”
“一件衣裳罷了,也值得鬨出這樣大的動靜?”
薑嶼輕嗤一聲,直接伸手將崔湄兒攙了起來,“湄兒,你是孤的救命恩人,孤帶你回上京城,不是為了讓你受人摧折的。”
說著,他掃了一眼蘭苕,“既有人覺得你身份低微,不過是個婢女,那從今日起,孤便封你做東宮司閨,往後你便是從六品的女官。”
崔湄兒的眼裡驟然閃過一絲光亮,既驚喜又惶恐地叩首謝恩。
薑嶼轉身,重新看向背對著他的阮青黛。
方才阮青黛向他行禮,他故意不叫起身,她便一直維持著屈膝的姿態,恭恭敬敬地低眉斂目。
薑嶼眯了眯眸子,掀起唇角,“孤如此處置,表妹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