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本就晦澀,因之沈希連父親都沒有告訴,求的就是一個穩妥。
沈慶臣是極聰明的人,哪怕她不事先告知,他也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順著蕭言的話語演下去。
她卻沒想到一件簡單的小事竟會拖了這般久。
宴席過半後,沈希的心思已經全亂了,當沈慶臣遣人過來的時候,她更是直接就離了席。
沈慶臣的眉心微蹙,問道:“蕭言是你叫過來的嗎?”
他們到底是血濃於水的父女。
沈慶臣一瞧她的神情,便能猜出個大概,沈希自小養在宮裡,城府深心機重,又素來喜歡先斬後奏,類似的事也常有。
哪成想今日竟出現了這樣的巧合。
事到如今,沈希也沒什麼好瞞著的,她點了點頭。
沈慶臣有些頭疼地說道:“今日常鶴也過來了,兩人剛巧撞見。”
常鶴是蕭渡玄身邊的近侍。
沈希的胸腔陡地浸滿寒意,她的指節發顫,臉上連勉強的笑意都撐不起來。
常鶴可遠比江太醫要難見到的多,他平時鮮少離宮,每次出宮都是替蕭渡玄做隱秘事。
他瞧起來藹然,行事卻陰狠毒辣。
許多年前沈希便聽人私下裡喚常鶴為太子的鷹犬,但蕭渡玄從不懲治他,因常鶴忠誠至極,所有的行動無一不是出自蕭渡玄的意誌。
這哪裡會是巧合?
一個沈慶臣其實是不足以讓常鶴過來的,蕭渡玄的箭矢分明指向的是她。
他大抵已經發現了她想做的事。
無法言說的強烈恐懼漸漸襲來,沈希緊緊地攥住手指,容顏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剛想說什麼,便見常鶴緩步走了過來。
常鶴溫聲說道:“真巧,剛才在下還在想該怎樣請您過來呢。”
他一襲紫衣,比之當年的紅衣更加勢重。
能讓蕭渡玄遣常鶴出來的人不多,沈希萬萬沒有想到,她有朝一日會成為其中之一。
但她不覺得榮寵,隻覺得有深重的恐懼在瘋狂地叫囂。
身體裡的流動的血凝結成冰,尖銳地刺痛每一寸的血管。
“姑娘,公主今日也過來了,”常鶴輕聲說道,“說有事想和您談一談,隻一刻鐘的功夫便可。”
他看向沈希,聲音低柔地說道:“不知姑娘可否賞麵?”
這是昭然的鴻門宴。
但沈希沒有任何拒絕的可能,她看了眼身後的父親,啞聲說道:“父親,那我先過去了。”
沈慶臣張了張唇,似是想再說些什麼,沈希便已經擦過他的身隨著常鶴離開。
“姑娘不必害怕,”常鶴輕聲地說道,“公主隻同您說一刻鐘的話,待會兒就會令您回來的。”
他的話語帶著安撫的意味,但沈希卻全然聽不進他的話。
她的掌心儘是冷汗,胸腔裡的心跳愈加紊亂,提著羅裙的指節也在不斷地打顫。
瞧見水榭裡男人玄衣的那一刹,沈希心中隻餘下了恐懼。
她如行屍走肉般向著那石階走去。
腦海裡的思緒如亂麻般擰成一團,連一句完整的話語都想不清楚。
蕭渡玄站在水榭裡,容色如常,聲音甚至有些過分的柔:“過來。”
這是她家後山的一處湖泊,人跡鮮至,又常年背著日光,哪怕是在二三月的暖春,亦有著難以消解的寒意。
此處是空曠寂寥的,但沈希卻隻覺得密不透風。
水榭華美,巧奪天工。
落在她的眼裡,亦是巨大的金籠。
那一刻她心裡隻餘下了“逃”這一個念頭。
是理智在催逼著她向前走去。
恐懼到達一定地步,無助會變得具象化,支配著身體完成應做的事情。
走到蕭渡玄跟前時,沈希的意識方才回來,她額前儘是冷汗,袖中的指節死死地攥著。
她低下頭,貝齒緊咬著下唇。
良久,沈希才顫聲喚道:“陛下,臣女……”
蕭渡玄看向她的眼眸,輕聲打斷她的話語:“跪下。”
他的聲音輕柔,俊美的臉龐亦沒什麼怒意。
但徹骨的冷意霎時席卷了沈希的身軀。
四方候著的都是蕭渡玄的親兵。
他再怎麼摧折她,也從來沒有在人前這樣過。
蕭渡玄輕聲說道:“聽不懂嗎?”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隻是一瞬間,強烈的壓迫感就變得如有實形,讓沈希的吐息都變得困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