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為梁王麾下第一將,石都當然是個厲害角色,追隨梁王不過八年,便讓偏居一隅的梁王一統北方,有了問鼎天下之勢,如果他不曾遇到阿父這樣的對手,如果梁王不曾嫉賢妒能,那麼他或許能夠幫助梁王一統天下。
可惜世界沒有如果。
阿父太強,而梁王又並非明主,這才讓他的橫掃天下之勢中道崩卒。
與阿父這位白手起家的開國皇帝相比,梁王如同跳梁小醜,前半生仗著家世虎踞一方,但群雄逐鹿豈是靠四世三公的家世便能完成的?
能終結亂世問鼎帝位的人,不僅自身的本事過硬,還要有識人用人的本領。
隻可惜,梁王兩者都沒有,哪怕身邊有著石都這樣的將才,他也會因為石都功高震主而不用他甚至加害他,哪怕石都對他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梁王收買石都僅用了一頓飯。
一飯之恩,便讓一個所向披靡的戰將誓死效忠,明知梁王心胸狹隘並非人主之相,追隨於他隻會讓自己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可儘管如此,他依舊為梁王戰至最後一滴血,至死不曾轉投他人。
梁王的這頓飯堪稱一本萬利,劃算至極。
而這頓飯,也出賣了石都在投靠梁王之前的境遇——要狼狽到怎樣的程度,才會對一飯之恩忠心至此?
大抵是老天都覺得前世的她死得著實慘烈,便讓她重生在石都狼狽之際,當然,這時候的她也同樣狼狽,甚至還不如石都,石都好歹是掌管十人盛軍的什長,而她是朝廷重金懸賞的反賊之女,一個是官,一個是反賊,十個她綁在一起,也沒有石都現在過得好,但問題不大,石都很快便會比她更狼狽。
楊成周被劫持,嚴信震怒,不聽石都辯解,便重打石都四十軍棍。
四十軍棍下來,人不死也半殘廢,更彆提好不容易從她與蘭姨手中逃出生天的楊成周因被劫持一事惱羞成怒,再次把怒火發泄到石都身上,可憐石都的舊傷尚未養好,又被楊成周一頓折磨,費儘千辛萬苦,才人不人鬼不鬼地逃了出來。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奄奄一息的石都沒有激起路人的同情,出行的梁王看到掙紮求生的石都,隨手賞了一頓飯,這頓飯讓石都活了下來,也為梁王日後的逐鹿中原添了一名虎將。
相蘊和眸光輕轉。
——梁王可以,她也可以!
梁王嫉賢妒能,容不下功高震主的石都,可阿父阿娘容得下。
整個天下都是阿父阿娘打下來的,他們根本不需要去擔心武將是否戰功赫赫威脅他們的帝位。
莫說隻是石都了,就連追得阿父如喪家之犬,讓阿娘幾次命懸一線的最強勁的對手商溯,阿父阿娘都動過招攬之心。
當然,商溯一身反骨不稱臣便是後麵的事情了。
商溯阿父阿娘都容得下,自然更容得下石都。
而石都跟隨阿父阿娘,也會有更好的前程——沒有戰將能拒絕明主。
相蘊和心裡盤算著,黑湛湛的眼睛看向咬牙切齒的楊成周。
很好,蠢不可及的世家公子從不反省自己,哪怕自己被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劫持,他也隻會覺得是下麵的人沒有保護好他的原因,而不是因為他太過愚蠢。
這樣的蠢人不用白不用,隻需要她放了他,他便會成為插向石都心口最為鋒利的一把劍。
是夜,相蘊和一時疏忽,楊成周掙脫繩索。
蘭月雖身受重傷,但其武力值依舊在紈絝子弟之上,楊成周偷襲不成反被刺了一劍,奪了一匹快馬逃竄而去。
“你們給我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楊成周縱馬狂奔放狠話。
那當然,你不僅會回來,還會給我送來一位虎將。
相蘊和心道。
楊成周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蘭月再也支撐不住,手中長劍落地。
相蘊和眼疾手快,連忙去扶搖搖欲墜的蘭月,這才沒讓她摔在地上。
“蘭姨,你撐著點。”
相蘊和扶著蘭月坐下,手腳麻利包紮著蘭月崩開的傷口。
“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咱們不能繼續在這兒待。”
歇了一會兒,蘭月恢複幾分精神,招呼相蘊和去牽馬,“扶我上馬,咱們得趕緊離開。”
相蘊和點點頭,牽來最後一匹馬,扶著蘭月上了馬,自己略微收拾一下乾糧與水壺,便與蘭月一同離開。
馬背上的蘭月極度虛弱,“沿途官道必被盛軍布下天羅地網,咱們不能走官道,隻能走小路去柳陽縣。”
“小路顛簸,蘭姨,你的傷撐不住小道的。”
相蘊和聲音軟糯,“蘭姨,不如咱們先去濟寧城歇歇腳吧,順便給你抓些藥。”
到底還是孩子,這種情況下哪裡還能顧得到傷?
蘭月搖頭,“嚴信主力駐紮在濟寧城,去濟寧城是自投羅網。”
“對呀,正是因為他的主力在濟寧,所以咱們才更要去呀。”
相蘊和笑眯眯,“他們肯定想不到,咱們居然敢去他的大本營。”
上一世她被蘭姨安置在地窖裡,小小的她推不開蘭姨蓋在地窖上的木板,蘭姨被楊成周折磨而死,而她也險些餓死在地窖裡。
逃荒的流民發現了地窖,以為地窖裡有吃食,便打開地窖的木板,她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但地窖裡沒有東西可吃,餓狠了的流民便把主意打在她身上,若非她反應快及時逃命,隻怕早就成了流民的盤中餐。
蘭姨殘破不堪的屍首被盛軍懸掛在城樓之上,她不忍蘭姨死無全屍,便去濟寧給蘭姨收屍。
到了濟寧才發現,這裡雖是盛軍的大本營,但守備並不嚴密,大抵是覺得此地駐紮著三萬兵馬,周圍流寇反賊不敢貿然來犯,所以才如此行事。
她喬裝打扮混進濟寧,使了些手段讓懸掛蘭姨的繩索斷掉,沒了繩子的懸掛,蘭姨的屍體摔在地上。
無人給反賊收屍,盛軍便把蘭姨的屍首丟在亂葬崗。
她一路跟過去,在斷屍殘骸中把蘭姨刨出來,屍體破碎不堪,她便以針線一點一點把蘭姨縫起來,待勉強能看出人形的模樣,才把蘭姨小心翼翼安葬。
在安葬蘭姨的時候,她不止一次後悔,如果蘭姨不曾把木板壓得那麼實,如果她從楊成周手裡救出蘭姨,如果她知道濟寧縣守備不嚴,如果她與蘭姨藏身在濟寧縣,那麼一切是否完全不同?
蘭姨不會慘死在楊成周刀下,她也不會顛沛流離死無葬身之地,隻要找到阿父與阿娘,隻要熬到他們登基為帝後,那麼這潑天富貴便能落在她與蘭姨身上,而不是阿父阿娘坐擁天下,她們成為亂世鬼。
“一個法子用一次是出其不意,用兩次便是蠢不可及。”
蘭月並不讚同相蘊和的提議,“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法子我們已經用了一次,若再用第二次,便是自投羅網。”
相蘊和童言無忌,“可是,楊成周有這麼聰明嗎?”
“......”
還真沒有。
這個蠢東西一門心思搞死石都,根本不會去想她們究竟會往哪走。
至於楊成周的姑父嚴信,雖比楊成周有點腦子,但也不會多到哪去,沒了石都這個為數不多有腦子的人,他就是無頭的蒼蠅,連抓她們都不知道從哪入手。
朝中重要官職皆被世家大族所把持,可一旦秩序重建,天下改寫,他們的貧瘠到令人發指的才乾便會大白於天下,讓庶人們再一次痛心疾首感慨——原來欺壓他們數百年的高官權貴竟是這種貨色。
蘭月當機立斷,“聽你的,咱們去濟寧。”
傷藥已經用完了,乾糧也要補充點,石都抓捕她們的政策是小道把守得格外嚴密,去小地方買傷藥反而不安全,倒不如去濟寧碰碰運氣。
去濟寧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濟寧是盛軍在陳州的大本營,更是整個陳州消息最靈通的地方,相豫章新敗,二娘下落不明,興許到了濟寧城,還能打聽到二娘的消息。
蘭月不再猶豫,帶著相蘊和去往濟寧城。
在去往濟寧城的路上經過一段山路——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命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