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乃裴氏宗婦,你豈敢放肆!……(2 / 2)

奪嬌 小舟遙遙 5920 字 8個月前

與兩位小師傅和李侍衛交代一番,沈玉嬌便騎上李侍衛那匹棗紅馬,隨孫侍衛先行離去。

驟雨疾風裡,那兩道身影如離弦之箭,很快便消失在雨簾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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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鞭,猛烈落在箬笠上,劈啪作響。

約莫疾行了一炷香,沈玉嬌漸漸發現不對勁,她勒緊韁繩,皺眉看向前方密林:“孫侍衛,你是否走錯了路,這好似不是回城的方向?”

孫侍衛並未言語,而是調轉馬頭,目光複雜地看向沈玉嬌。

雨水雖模糊視線,沈玉嬌依舊能從這沉默的注視裡瞧出異樣。

暴雨天,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對方還有刀……

沈玉嬌心下驚恐又難以置信,裴府的侍衛都是家生子,祖祖輩輩、拖家帶口都仰賴著河東裴氏而活,若有一人叛主,那便是全家連坐——

是以沈玉嬌從未想過,裴府的侍衛,竟會膽大包天到叛主!

“孫侍衛,你這是什麼意思?”細白手指攥緊韁繩,沈玉嬌儘量保持著冷靜,明眸直視對立之人:“我乃裴氏宗婦,你豈敢放肆!”

孫侍衛兩道濃眉擰起,粗聲粗氣道:“娘子,卑職無意冒犯你,隻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

沉吟片刻,他從靴中抽出一柄匕首,驅馬到沈玉嬌身旁:“與其讓卑職動手,汙了娘子的手。不如你下馬,自行了斷吧。”

沈玉嬌聽他所言,再看他手中匕首,麵色大變,愕然看他:“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孫侍衛偏頭,避開那雙無辜驚愕的眼眸,低聲道:“事已至此,娘子問這些還有何意義?您隻需知道,裴府有人盼著您死,便是卑職今日不殺您,您回府也落不到好!”

見那箬笠下的小臉霎時雪白,孫侍衛也有些不忍,歎息勸道:“您是讀過書的,應當知曉,德不配位,必有殃災。您這宗婦之位,明裡暗裡,可礙了不知多少人的眼啊!”

德不配位,必有殃災。

這八個字猶如當頭棒喝,重重敲在沈玉嬌心頭——

她自然知曉,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嫁入裴氏屬實高攀,原以為低調容忍、賢德大度,能換來一方容身之地。

萬萬沒想到,裴府中人如此恨她,竟將她視作眼中釘心尖刺,欲處之而後快!

“娘子,你莫要恨我,要恨就恨……”孫侍衛也知曉這位宗婦的悲慘身世,又歎一聲:“要恨就恨老天無眼,讓你家道中落,無人可依……”

沈玉嬌仍沉陷於裴家有人殺她的震驚之中,遲遲回不過神。

孫侍衛在旁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見雨勢越大,終是沒忍住,說了句“卑職冒犯”,一把將她從馬背撤了下來。

猝不及防被拽,沈玉嬌險些跌入泥裡,頭上的箬笠也“啪嗒”落地。

沒了遮擋,她發髻淩亂,冰涼雨水暴虐拍打在她本就雪白的臉龐,愈發顯得狼狽。

孫侍衛那邊已然抽了匕首,朝她走近:“既然娘子下不了手,那卑職就送您一程。”

鋒利匕首在雨水裡泛起泠泠白光,沈玉嬌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但也僅僅一步。

理智告訴她,這種情況,想從一個拳腳了得的侍衛手中逃離,毫無可能。

而多年教養和尊嚴,又讓她做不出跪地乞饒的姿態。

諸般情緒在胸腔激蕩,在那鋒利刀尖即將伸向脖頸時,她掐緊手指,仰起脖子,眸光堅定:“赴死可以,但你能否讓我死得明白,到底是誰要害我!”

哪怕她的鬢發和臉龐都被雨水淋得淩亂,那柔婉眉眼間的堅韌不屈,仍叫孫侍衛心頭一凜。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麵對刀尖,竟有這般冷靜不迫的氣度。

何況,她是這樣無辜、善良、溫柔。

方才山頭分彆時,她還不忘交代李侍衛好好照顧那些婢子,就連對那兩個小尼姑,也是客氣有禮,毫無輕慢。

再想府中那個三娘子,心若蛇蠍,驕縱蠻橫……

憑什麼好人就得慘死,那等惡人就能逍遙法外,高枕無憂?

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纖細脖頸,孫侍衛磨齒鑿牙,幾番掙紮,那舉著匕首的手,終是放下——

“娘子,你走吧。”

沈玉嬌都感受到匕尖貼到肌膚的冰涼刺痛,陡然聽到這句話,恍若做夢般。

“你……你肯放過我?”

“卑職雖是下人,卻也明是非、知善惡。”

孫侍衛麵容嚴肅,朝後退了兩步,朝沈玉嬌躬身一拜:“卑職雖不殺你,但這裴府,你也不能回了。”

沈玉嬌看著上一刻還要殺自己,下一刻又朝自己行禮的帶刀侍衛,眸光遽然閃動。

靜了幾息,她啞聲開口:“我知道的。你願饒我一命,我也不會恩將仇報,讓你無法回去交差。何況……”

她被雨水淋得冰涼的嘴唇扯出一抹苦笑:“已知府中有人不容我,我再回去,豈非自投羅網?”

裴瑕不在府中,難道她能指望王氏給她撐腰做主?

或許要殺她的,正是王氏。

這念頭一起,沈玉嬌越想越覺得可能,畢竟不久前李侍衛還提起,是王氏吩咐他們今日來接。

是了。

整個裴家,除了王氏,還有誰能叫守衛如此聽話?又有誰能比王氏,更怨恨她占了宗婦之位。

一切想明白後,沈玉嬌從身到心感到一陣刺骨冷意,那陰寒冷意直凍得她骨頭縫都打顫。

堂堂琅琊王氏嫡女、裴氏夫人,自小也是學詩書、習禮儀,怎會卑鄙狹隘到如此地步?

所謂王氏女,也不過如此!

沈玉嬌為自己攤上這麼個婆母而悲哀,亦為裴瑕從這麼個婦人腹中出來而悲哀,心灰意冷之際,天邊一道驚雷響起。

她嚇了一跳,馬兒也驚得抬蹄嘶鳴。

“趁著天還沒黑,娘子快逃吧。”

孫侍衛將那把匕首遞給沈玉嬌:“這把匕首您收著,許能用上。”

沈玉嬌看著那把匕首,問他:“要殺我的,是夫人嗎?”

孫侍衛驚了一跳,卻不敢答,隻避開她的視線:“娘子莫問了,除非你能找到郎君撐腰,否則你就算知道,也奈她不何。”

他未過門的妻子還在三娘子身邊伺候。

儘管他並不覺得在這混亂世道,沈玉嬌一個弱女子能活著走出這片林子,或是等到裴瑕歸來。但萬一老天憐她,命不該絕,她卷土重來了呢。

屆時三娘子知曉是他出賣她,那等毒婦必不會放過他和秋熳。

思及此處,孫侍衛冷下心腸,將匕首塞在沈玉嬌手中:“等娘子能自保時,再考慮這些吧。”

說罷,他轉過身,抽刀朝李侍衛那匹馬,狠狠捅了兩刀。

“噅——”

馬兒立刻鮮血迸濺,灑了孫侍衛一身,又嘶鳴著朝遠處飛奔而去。

不等沈玉嬌從這血腥場麵反應過來,孫侍衛翻身上馬,朝她拱手一拜:“娘子保重,願您能平安等到郎君歸來。”

蒼茫天地間,暴雨滂沱,電閃雷鳴。

身無分文的沈玉嬌手持匕首,站在原地,望著那遠去的身影,一陣前所未有的孤寂與茫然從心頭湧遍全身。

可悲的是,她甚至連哭都不知該從何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