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順頌時祺,並頌娘子妝安……(1 / 2)

奪嬌 小舟遙遙 5686 字 8個月前

【10】/晉江文學城首發

哀樂漸行漸遠,沈玉嬌踩著散落一地的白色紙錢,行屍走肉般推著板車朝城門走去。

十日前被撂在林間時,她心頭還殘留著一絲僥幸,或許此事與王氏無關,而是族中其他人所為。

然而今日親眼看到這場倉促又隆重的喪儀,那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殆儘——

若非王氏同意,怎會才短短十日,就迫不及待對外宣稱裴氏宗婦已歿。

那棺材裡裝著的到底是不是她沈玉嬌,王氏難道真認不出?

無非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盼著她真“死”了吧。

若說在這之前,沈玉嬌還想著逃去淮南尋裴瑕,畢竟以那人公正不阿、是非分明的性情,知曉她被奸人所害,定會替她做主,嚴懲惡人。

可現下確定王氏就是幕後黑手,沈玉嬌忽然迷茫了。

真的要去找裴瑕麼?

他是君子不錯,可孝與義兩相抉擇,他會為了這個才相處半年的妻子,去忤逆生他養他的母親嗎?

就算他真的為了她忤逆王氏,夫妻間隔著這樣一層齟齬,還能當做若無其事,相敬如賓麼?

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一個被婆母厭棄、又惹得丈夫忤逆婆母的婦人,又有何顏麵繼續當裴氏宗婦,日後又該如何在裴氏自處?

種種憂慮如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線,叫沈玉嬌眼酸鼻澀,心力交瘁。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她這邊本就茫然無措,好不容易隨著一乾難民走到洛陽城門,司閽官兵[2]便手持長矛,攔在城門前宣告:“郡守有令,非洛陽籍貫不可入內。有進城投親者,需城內親屬持所在裡坊坊長出具的探親令,親自來城門領人!未有親屬者,速速離去,莫要在城門前徘徊聚眾,違者以擾亂治安之罪,杖二十,罰銀二錢!”

話音方落,從各鄉縣逃來的百姓都炸開了鍋。

“這兒不讓進,那兒也不讓進,我們難道不是大梁的子民麼?你們這群當官的隻知關門自保,將我們這些百姓視作豬狗草芥,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天理了!”

“就是啊,要不是家鄉被水淹了,俺們何至於背井離鄉,來到外地求活路!”

“大老爺,求求你們行行好,讓我們進去吧!我爹還病著,趕著進城抓藥吃哩!”

“是啊,我們全家五口,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買些吃食,給個活路吧……”

城門前的流民們身形岣嶁,一張張麵黃肌瘦的臉上都寫滿哀求。

那些司閽官兵也有所動容,但想到上峰的命令,仍是握緊手中長矛,冷聲道:“上令不可違,在城內有親屬的,速速去一旁登記,等著親屬來認領。沒有親屬的,趕緊去彆處,莫要在此聚集!”

流民們聞言,麵麵相覷,皆不舍得離去。

有一個漢子脾氣暴,紅著眼睛衝上前去:“我跟你們這些不講理的狗官拚了!”

還沒衝過去,就被長矛紮穿大腿,頓時慘叫一聲,重倒在地。

為首官兵冷著臉,朝其他百姓厲聲道:“違令擅闖城門者,下場猶如此人!”

“爹爹!”

“大郎——!”

大漢的家眷,一位瘦小婦人和兩個半大的孩子,哭喊著撲上前。

沈玉嬌看著那妻哭兒喊的場麵,恍然回到去年初秋,押送的官兵欺辱她的嫂嫂,那時她也是這般無助地呼喊。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眼淚最是無益。

眨了眨乾澀的眼眶,她問板車前頭的陶大郎:“大哥,現下該怎麼辦?”

陶大郎也是滿臉愁容,再看車上的老娘和孕妻,他是家中唯一男丁,萬萬不敢冒險衝關。

“小郎君,你在洛陽城裡可有親友?”他問。

沈玉嬌怔了一瞬,搖頭:“沒有。”

那城內的哪是親友,分明都是盼著她死的蛇蠍豺狼。

“唉,你也沒親友,我們也沒有……”陶大郎望向眼前那座高大巍峨的洛陽城門,疲倦眼中寫滿無奈:“隻能繼續往前逃,看哪座城池願意給我們這些難民一方容身之所了。”

誰叫老天爺不開眼,偏讓他們無家可歸了呢。

當日夜裡,在野外和其他流民聚在一起烤火時,沈玉嬌看著陶大郎摸著翠蘭的肚子,夫妻倆苦中作樂聊起孩子降生後的事,不由想到自家兄嫂。

年初嶺南來信,兄長在信上說阿嫂生了個胖小子,取名為文瑾,和侄女文瑜,湊一對瑾瑜。

算算日子,小侄兒現下也有半歲了,不知道他長得像兄長,還是更像嫂嫂。

阿瑜那愛哭的小女娃,在那偏遠潮濕的嶺南可還會哭鬨?

還有父親和母親,他們身體如何?

家書上他們都說一切安好,可沈玉嬌知道他們的脾性,定是報喜不報憂。

儘管有裴瑕上下打點,但他們到底是服役的罪奴,又能過得多輕鬆呢?

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親人,沈玉嬌抱膝坐在火堆前,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真的好想家,好想父親母親、阿兄阿嫂……

忽的,一個大餅顫巍巍遞到眼前,火光下照得黃澄澄的,看上去格外香酥。

沈玉嬌微怔,抬眼望去,就見陶老太那張皺巴巴的臉龐在火光下泛著暖色:“孩子,想家了?”

不等她答,陶老太將那餅往她眼前送了送:“吃吧。”

“老菩薩……”沈玉嬌吸了吸鼻子,嗓音微哽:“可我…我白天已經吃過兩個,不能再吃了。”

“嗐,何必計較那麼多。”

陶老太見她如此實誠,輕笑道:“吃吧吃吧,肚子吃飽了,心就沒那麼空,也不會難過了。”

看著那塊不由分說塞在手中的烙餅,沈玉嬌心頭五味雜陳。

十日前被人用匕首抵著喉嚨時,她都未曾掉過一滴淚,現下低著頭,咬了第一口餅,晶瑩的淚珠兒不受控製“啪嗒”就落了下來。

“哎唷,吃個餅怎麼就哭了呢?”陶老太忙拍著她的肩:“乖兒莫哭,這麼晚哭,當心把狼招來。”

聽到這哄孩子般的口吻,沈玉嬌心頭既暖又酸澀,抬袖抹了把眼淚,她抽噎道:“老菩薩莫擔心,我隻是……隻是覺得這個餅,太好吃了……”

陶老太望著眼前這張雖然塗了煤灰,卻依舊能瞧出秀麗輪廓的小臉,初見時她那穿戴和繡鞋,就知她是個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娘子。

想來和家裡走散之前,也是被家裡人千嬌萬寵的,什麼珍饈美食沒吃過?如今吃一塊粗麵烙的餅子,都能歡喜地落下淚來,真是可憐見的。

“既然覺得好吃,那就把它吃光。”陶老太憐惜望著她:“咱們能遇上,也是緣分一場,吃幾塊餅子不妨事的。”

沈玉嬌強忍著淚意,朝陶老太笑:“多謝老菩薩。”

陶老太被這一聲聲老菩薩叫得也綻開笑顏:“你這小嘴甜的,我猜你家長輩肯定很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