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連碟都偷,窮瘋了嘛!……(2 / 2)

奪嬌 小舟遙遙 5352 字 8個月前

《大梁史》記載元壽十九年的這場災禍:「五月,河洛大水,人饑,餓死者不計其數,僵屍滿道。」

而同一片天穹之下,大梁東南方的金陵城,卻是人煙熙攘,繁華富庶,一片盛世太平之景。

七月底,正值盛夏,烈日如火。

“去去去,哪來的不長眼的!”

金陵城南的腳跟下,一個矮胖乞丐沒好氣地驅趕著那占了自己位置的岣嶁老婦:“懂不懂道上的規矩,這兒是我的地盤!你要討飯,滾去彆處!”

“對…對不住,我是新來的。”

那從頭到腳披著一塊臟兮兮破布的瘦小婦人,頭發淩亂如草,單薄背脊岣嶁著,懷中還抱著個豆芽菜兒般的小嬰孩。

見那矮胖乞丐呲牙瞪眼的模樣,她倉皇地從牆根站起,嗓音粗嘎又虛弱:“我這就走,這就走。”

“哼,還算你識趣兒。”

那矮胖乞丐哼了聲,扒拉兩下身上的虱子,就盤腿坐在自個兒的地盤,從懷中掏出個缺了口的破碗。

擺好家夥事兒後,他一改方才凶神惡煞、中氣十足的模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朝過往路人喊道:“老爺娘子們發發善心,給點兒吧,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全家已經七日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這副迅速變臉的模樣,讓到一旁的老婦都忍不住投去目光。

這一看,就見一個路人往那破碗丟了個銅板。

銅板丟進破碗,“叮當兒”作響。

乾坐了一上午都沒討到一文錢的沈玉嬌倏地睜大了眼,原來,討飯得這樣討!?

而那乞丐收到個銅板,立刻趴在地上磕頭,嘴裡還押著調子唱了起來:“銅板一丟響叮當,掌櫃兒恭喜又發財。好心必然有好報,小的祝您年年月月迎財神……[1]」

沈玉嬌麵色複雜地咬緊唇瓣,還要磕頭唱曲?此舉和勾欄瓦舍裡的下三流有何區彆?

這念頭甫一冒出,她又自嘲扯了扯嘴角,從亳州到金陵,這一路上不都是乞食過來了麼。

沈玉嬌啊沈玉嬌,你還當自己是什麼高門貴女、世家宗婦麼?能否活著走去嶺南,都未可知,還在計較什麼下三流、什麼體麵自尊……

“嗚哇。”懷中嬰孩微弱的啼哭聲打斷她悵然的思緒。

她低下頭,掀開繈褓那塊遮掩的布,看著懷中那小貓崽兒般的孱弱嬰孩,心頭酸澀,嘴上柔聲哄道:“平安乖,莫哭莫哭,姨母這就去尋吃的。”

自亳州茅草屋裡,翠蘭誕下孩子,大出血而亡,沈玉嬌便獨自帶著小嬰兒,南下逃亡。

這一路上的艱難苦澀,沈玉嬌每每哄睡孩子,於深夜靜謐時想起,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過來。

大抵人命脆弱又堅韌,哪怕跌進了低穀塵埃裡,隻要還有一絲求生的意識,便能激發出無窮儘的潛力。

她是昨日剛至金陵,也沒料到金陵的乞丐竟如此蠻橫,牆根明明是官家的地,還趕著不讓她行乞,著實是可惡。

在心頭輕歎了口氣,她抱著孩子打算去彆處碰碰運氣。

也不知是金陵城和她八字不合,亦或是她無法舍下全部顏麵跪地乞討,轉悠半日,最後隻討到半塊饅頭。

儘管她已饑腸轆轆、眼冒金星,但見孩子哭得可憐,到底還是將那半塊饅頭先掰碎了,又討了一碗水,泡化了給孩子一點點喂下。

轉眼挨到了傍晚,那舍了一碗水的店家見她可憐,又予她半塊餅:“出城往西走五裡,有座土地廟,廟兒雖破,但起碼有片瓦舍遮蔽,趁著天還沒全黑,你去那過夜吧。”

沈玉嬌抱著孩子與那店家道謝,見夕陽西下,也不再耽誤,匆忙往城外趕去。

緊趕慢趕,好歹在天黑前趕到那間半新不舊的土地廟。

更叫沈玉嬌歡喜的時,土地公麵前還擺著兩碟子貢品,一碟糕點,一碟果子。

雖說那糕點落了灰,果子也蔫了,但對於許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沈玉嬌而言,便是落了灰、蔫了爛,也比餓著肚子強。

“土地爺爺,您能借我一塊兒地遮風避雨,我感激不儘,本不該再拿您的貢品,可我實在是太餓了……您就當可憐我,我今日吃了您的貢品,等改日我有銀錢了,一定買些新鮮的還給您。”

她說著,將懷中熟睡的孩子放在一旁的蒲團上,恭恭敬敬朝台上笑容和藹的土地公磕了三個頭,這才朝那兩碟貢品伸手。

酥甜細膩的糕點剛一入口,沈玉嬌險些哭出來,她已記不清,多久沒吃到甜的了。

她一手抓著糕點,一手抓著李子,又哭又笑地享受著這頓“天賜的盛宴”。

忽的,靜謐的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沈玉嬌背脊陡然一僵,一路逃荒南下,叫她愈發地敏銳警惕。

確認那隱約傳來的響動並非風聲,而是腳步聲,沈玉嬌心下大駭,借著夕陽餘暉環顧四周,最後抱起孩子,鑽進神龕之下。

龕桌垂下的黃色簾布,剛好遮住她瘦小的身軀。

而在腳步聲停在門前時,她恰好也將蒲團上那兩碟貢品藏了進來。

下一刻,門被推開,呼啦啦進了許多的腳步。

“老大,這回咱們可賺大了!那錢老狗平日拽得二五八萬的,剛才你不過拿刀在他麵前耍了那麼幾下,他就乖乖讓人把銀錢拿出來了!”

“哈哈哈哈他那副吊慫樣,我差點兒沒笑出來。”

“要我說,還是咱們老大威武,剛才那刀法,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來人似是有五六個,邊興高采烈地聊著,邊往屋裡走。

神龕下的沈玉嬌聽他們又是耍刀又是拿錢的,心頭一沉,這是遇到山匪了?

耳聽那些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屏息凝神,又悄然捂住懷中嬰孩的耳朵,暗暗祈禱著孩子千萬彆醒。

神龕之上忽的響起一道咬牙切齒的疏懶嗓音:“哪個兔崽子把老子給土地爺供的貢品吃了?連碟都偷,窮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