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經過一夜,她可想好了。
昨夜她得知有孕,第一反應竟是想將孩子落掉,可見她與她那個短命鬼前夫感情並不深厚。
不深厚好哇,不深厚他才好取而代之。
怕就怕她和那前夫情深義重,至死不渝,那就難辦——畢竟活人如何比得過一個死人呢。
“山貓,你覺得老子這人如何?”
這沒頭沒尾的話叫山貓愣了下,等反應過來,立刻誇道:“老大你年輕力壯,威武不凡,貌比潘安,哪個女人能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就自家老大這張臉和這副體格,秦淮河好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與他相好。譬如前兩年醉仙閣那紅倌兒芙蓉,攢夠了錢贖身,又帶著一匣子金銀珠寶,放著員外郎的妾不做,主動來貼他。
自家老大倒好,直說他想要的媳婦兒,得像廟裡觀音那樣。
芙蓉以為他是在諷她殘花敗柳,氣得拿匣子去砸他:“呸,就你個無賴,老娘這花容月貌願意貼錢與你好,你不偷著樂,還想娶觀音那樣兒,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現下好了,老大有想娶的媳婦了——
論容色,的確貌比觀音。
但誰能想到,這觀音竟是個送子觀音。
山貓心裡覺得虧,但見自家老大都不在意,也不好多說,終歸以後的日子是他過,旁人也沒法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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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的確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醒來時,左額還昏昏漲漲隱約作疼。
再看身邊躺著的小平安,小家夥早就醒了,卻睜著一雙黑黝黝大眼睛,盯著青紗帳頂不哭也不鬨。大抵是一路吃過苦,這孩子也格外的懂事。
沈玉嬌將小平安抱在懷中,忽又想起自己腹中那個小芽兒,低頭看了眼平平的肚子。
若不說,誰又知道這裡麵還懷著個呢。
懷中孩子咿呀,她垂眸看去,嗓音放得輕緩:“平安餓了吧,姨母這就給你尋吃的。”
至於去哪裡尋……
她朝陽光明亮的窗外看去,有些難為情地抿唇。
雖知不該,但當下能求助的對象,似乎隻有這個一直嚷嚷著讓她當媳婦的地痞頭子了。
穿戴好衣裙,沈玉嬌抱著孩子,深吸一口氣,才推開寢屋木門——
院裡卻不見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反倒是隔壁的柳嬸子坐在院子裡,腳邊擺著兩個菜籃子,動作麻利地擇菜。
聽到木門推開的響動,柳嬸子抬起眼,笑道:“哎呀,嬌娘醒了呀。”
這稱呼讓沈玉嬌一愣,轉念再想,肯定是謝無陵與柳嬸子說了。
想到柳嬸子昨日還誇翠蘭這個名和她有緣分,今朝便被拆穿是個假名,她一張薄薄臉皮直發熱。
柳嬸子見她躊躇不前,便猜到她是不好意思,朗聲笑道:“沒事的,阿陵都與我說了,你叫嬌嬌。這名兒的確是比翠蘭更適合你……”
柳嬸子主動遞了台階,沈玉嬌自然也不是不識趣的,歉疚一笑:“嬸子莫要怪我。”
“嗐,多大點兒事。你個小娘子在外逃難,還帶著個娃兒,本就該謹慎為上。”
柳嬸子滿不在乎擺擺手,又道:“餓了吧,灶上有蒸餅,給孩子喝得羊奶也煮過了,且在鍋裡溫著呢。”
“羊奶?”沈玉嬌怔忡。
“要不說阿陵是個粗中有細的呢,他看你離不得孩子,一大早就叫人牽了頭母羊來。現下就拴在後院呢,以後你這娃兒就用羊奶兒喂,保管喂得結結實實。”
說到這,柳嬸子又意味深長往沈玉嬌肚子瞥了一眼,雖替謝無陵覺得不值,但想到她也是個苦命人,這世上諸般造化、陰差陽錯,也怪不得她,便也柔了嗓音:“快去洗漱吃飯吧,要是餓著你了,阿陵保管要心疼了。”
沈玉嬌眸光微動,待走到灶頭,看到那熱氣騰騰的炊餅和白潤潤的羊奶,心底某處好似雨後春筍般破了土,冒了頭。
填飽肚子,喂了孩子,午後的太陽正好暖洋洋灑在院裡。
沈玉嬌搬了張矮凳,與柳嬸子一起擇菜。
柳嬸子見她雖細皮嫩肉、十指纖纖,但眼裡有活,並不嬌氣,也沒攔著她,總歸日後是要和阿陵過日子的,就當提前熟悉下。
本朝民風雖不如前朝開放,但寡婦改嫁也是尋常事。柳嬸子自家姑子就是個寡婦,丈夫死的時候小姑子還不到二十,沒多久和城西一個殺豬的鰥夫湊上了,現在倆口子一兒一女,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不曉得多熱鬨。
死了丈夫又怎樣呢,死人入了土,活人的日子總要往前過的。
心頭輕歎了這麼一句,柳嬸子記起謝無陵的囑托,準備好好勸一勸這小娘子。
還沒開口,這粗衣麻布卻難掩窈窕嬌麗的小娘子先出了聲:“柳嬸子,他……去哪兒了?”
柳嬸子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道:“阿陵啊?他去常六爺那了,估計得晚些回來。”
沈玉嬌昨日從柳嬸子這得知,常六爺是金陵城一方豪紳,有錢有權。因謝無陵替他擋了一刀,他便將謝無陵收為手下,平日裡替他跑腿辦差——
至於辦些什麼差事,無外乎欺男霸女、催賬討債這些汙糟事……
想到他在外是行這些勾當,沈玉嬌纖薄的雙肩輕輕往下塌了些,心也略略沉了。
柳嬸子見她蹙眉:“怎麼了?”
“沒什麼。”沈玉嬌輕搖頭,稍頓,又抬起一雙溪水洗過般的眼,語氣誠懇:“嬸子若不介意,與我說些他的事吧。”
昨日自己提及阿陵,她儼然一臉漠不關心。
現下竟主動打聽起來?
柳嬸子雙眼一彎,疊聲應道:“好好好,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