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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佛羅倫薩,徐誌摩筆下的翡冷翠。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黎明降臨,萬物蘇醒,光芒透過雲層漏落,為整座城織起巨網。各色文藝複興建築沐浴其中,仿佛也被點石成金,一磚一瓦,一寸一厘,都鍍上層碎星似的華光。
阿爾諾河畔,妝容精致的美人在晨光中緩慢回頭,望向身後。
美人目光所及處,站著另一道纖細身影。
那是一個女孩。一個素顏潔淨的年輕女孩。
她穿著純白色的羊絨大衣,骨架纖細,小頭小臉,圓圓的腦袋上戴著一頂法式寬簷帽。帽簷下,清澈明亮的眸隱含淚光,彎著唇,揮著手,正與美人無聲道彆。
隨著朝陽攀升,晨光打過來,剛好照在女孩臉上,雪白的皮膚配上精致五官,無需絲毫脂粉做點綴,便已足夠奪目——
“哢!”
導演看著監視器裡的畫麵點點頭,臉上露出笑容,說:“過!媛姐辛苦了。”
眨眼間,女主演秦媛臉上的溫情褪得一乾二淨。她收回看女孩的目光,扭扭脖子翻了個白眼,不甚耐煩地招呼助理:“還不過來給我脫外套,熱死了。”
七月份的佛羅倫薩,平均氣溫二十五度以上,穿冬裝拍攝確實炎熱。
話音剛落,六七個候在邊上的助理和化妝師們便一窩蜂圍過去,遞水脫外套撐傘擦汗,分工明確手腳麻利,伺候武則天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挨頓臭罵。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一旁的小配角姑娘脫下大衣,跟同事們笑盈盈道謝後便獨自走向保姆車。
忽的,一個工作人員想起什麼,尷尬地湊導演耳邊:“張導,殷酥酥今天殺青,我們忘記準備花了。怎麼辦?”
導演看人下菜碟,哪會把一個小角色當回事。聽完,根本不往心裡去,輕飄飄回道:“忘就忘了唄。”
保姆車這邊。
車廂裡開著空調,小風一吹,驅走暑氣,彆提多舒服。
殷酥酥把外套放旁邊,踢掉腳上的小皮靴,拖鞋一蹬,眼罩一戴,窩在座椅裡開始夢周公。
今天的殺青戲要趕日出,為了儘快進入狀態,她六點不到就起床做準備,這會兒困得不行。
然而,就在殷酥酥即將睡著的前一秒,一陣腳步聲卻由遠及近,飄進她耳朵——小羊皮高跟鞋踏響地麵,噠噠,噠噠,極有質感的清脆。
殷酥酥知道,發出這種聲音的鞋子是JimmyChoo今年的最新款,經紀人梁姐的鞋櫃新寵。
她掀起眼罩,睜開一隻眼睛偷偷瞄。
梁姐是妥妥的時髦精,黑色中性西服裡搭配火龍果色抹胸,甜酷而不失乾練。不過,比起梁靜同誌全身上下大幾萬的潮流穿搭,她手裡那杯1歐元的咖啡,更吸引殷酥酥注意。
“wow。”
殷酥酥大眼一亮,白皙的小臉立刻樂成一朵花兒,雙手虔誠伸出:“謝謝梁姐幫我買咖啡,愛你一萬年!”
“愛你個頭呀。”
梁靜一把拍掉殷酥酥的爪子,無語到極點:“拜托,這位小姐,你是個女明星,這麼高熱量的飲品是你能喝的嗎?來意大利四天,又是提拉米蘇又是T骨牛排,你給我悠著點兒,彆太過分。”
殷酥酥一場歡喜一場空,揉揉手背,肩膀垮下來,低聲嘀咕:“嗯你說得對,糊咖也是咖。”
聽見這句話,梁靜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殷酥酥是正經科班出身的演員,演技沒得說,頂級神顏,濃淡皆宜,氣質也是業內罕見的古典小白花款。按理說,在這個審美降級的年代,她擁有如此硬件,早該紅遍半邊天。
隻可惜,世界很功利。
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女孩子,單槍匹馬闖蕩娛樂圈,想要紅,無非兩條路,要麼撞個大運,要麼找個金主。
殷酥酥運氣不佳,又不肯妥協,因此入圈後,她演女一被截胡,演女二被潑水,幾年下來一直沒有太大起色。
好在梁靜喜歡這個樂觀溫軟的小姑娘。
在得知秦媛的新電影《向生》還缺個小配角後,梁靜便動用了一切人脈,替殷酥酥爭取到了這個角色。
梁靜心想,秦媛去年剛拿下三金影後,風頭一時無兩,如果能乘上秦媛的東風,殷酥酥應該就能被更多業內人士和觀眾看見。
“對了梁姐。”
甜甜嗓音將梁靜的思緒喚回。
梁靜回過神:“嗯?”
殷酥酥擰開瓶蓋,往嘴裡灌了一大口純淨水,腮幫鼓鼓的,看著像隻小金魚。她把水咽下,說:“我已經殺青了,什麼時候能回國?”
就在這時,一陣敲車門的聲音響起,砰砰。
殷酥酥和梁靜同時轉頭,見是副導演。
梁靜立刻露出笑容,客氣道:“徐導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副導演微皺眉,麵色有些為難,遲疑幾秒才說:“那個……剛才那一條告彆戲不行,可能得重新拍。”
“重拍?”
殷酥酥詫異地瞪大眼,“張導不是說過了嗎?怎麼忽然又要重拍?”
梁靜也不理解:“是啊徐導。是不是我們酥酥的表演有什麼問題?”
副導演抿唇。他看看梁靜,又看看殷酥酥,好幾秒才歎了口氣,壓低嗓子道:“實話跟你們說吧。是因為媛姐覺得剛才那個鏡頭把殷酥酥拍得比她白,比她美,搶了她的風頭。總之就是一句話,要麼重拍,要麼直接把殷酥酥的鏡頭刪完。”
殷酥酥:“……”
梁靜:“……”
梁靜好氣又好笑:“徐導,我們藝人一共就兩場戲,沒有一句台詞。媛姐不讓我們化妝,我們就素顏出鏡。請問還要怎麼樣?還要怎麼‘不搶風頭’?”
副導演見梁靜有了情緒,隻好把她拉到一旁,小聲勸道:“怪就怪你家藝人太漂亮。媛姐見到殷酥酥第一眼,就反對她演這個角色,我好說歹說半天才讓她同意。梁靜,咱們是老朋友我才幫你。機會難得,忍忍就過了。”
梁靜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能問:“那照媛姐的意思,她要我們怎麼做?”
副導演:“塗個黑色號的粉底液。”
這奇葩的要求,氣得梁靜直接笑出一聲。她還想爭論什麼,一隻纖白的手卻拽住她的衣袖,將她攔住。
梁靜轉過頭,剛好對上殷酥酥溫和含笑的明眸。
年輕女孩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溫柔而堅定,道:“這個角色是你好不容易幫我爭取到的。我沒關係,隻要能有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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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殷酥酥果然被化妝師抹成了一隻小黑炭。
看著監視器裡的新素材,秦媛滿意地彎起唇,揮手通過。
保姆車裡,梁靜幫殷酥酥卸著妝,自言自語:“早就聽說這個秦媛不是個善茬兒,真欺負人。”
殷酥酥彎起唇:“能有個鏡頭就不錯了。”
梁靜戳她腦門兒,低嗔:“就你想得開。”
殷酥酥進圈這些年,看遍其中的世態炎涼,她知道,圈裡人大多捧高踩低,但梁姐是真的對她好。
她握住梁靜的胳膊,輕聲說:“梁姐,謝謝你。”
“行了行了,彆跟我膩歪。”梁靜把卸妝棉扔進垃圾桶,又從兜裡掏出正在震動的手機,接聽,三兩句掛斷。
梁靜說:“我給你借的禮服到了,等下回酒店試試。不合身的話還得改一下。”
殷酥酥狐疑:“為什麼給我借禮服?”
“今晚有個晚宴。”梁靜說,“你得去參加。”
殷酥酥:“什麼晚宴?”
梁靜回答:“塞法迪婭家族的晚宴。”
塞法迪婭家族相傳是美奇第家族的後裔,也是歐洲現存實力最強的名門,能被塞法迪婭邀請出席晚宴的名流,無一不是在全球範圍內頗具影響力的話事人級角色。
殷酥酥這樣的小角色,自然不夠格受邀。
她的邀請函,是寶格麗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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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後,夜幕下的佛羅倫薩像極了九十年代的老電影,每一幀都彰顯著文藝複興的貴族遺風。
城市心臟地帶,克拉馬吉宮酒店頂層宴會廳,名流雲集,星光熠熠。
入口處。
梁靜小心翼翼檢查著殷酥酥佩戴的珠寶鑽石,口中不忘叮囑:“這種級彆的晚宴曆來都是各大珠寶商的主要售場。記住,你今晚的指標是七十萬歐元,加油。”
殷酥酥緊張得手心出汗,低聲道:“梁姐,這些珠寶這麼貴,要是我不小心弄丟一顆鑽,不是慘了。而且裡麵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怎麼給他們推銷啊……”
兩個姑娘正說著悄悄話,一道熟悉的身影翩然而至。
濃密的波浪卷發,描摹精心的紅唇,前凸後翹的火辣身段包裹在一條魚尾裙晚禮服內。
殷酥酥眨了眨眼,認出是秦媛。
那頭的秦媛剛出示完邀請函,餘光一瞥,也瞧見了殷酥酥。
秦媛愣住。下一瞬,她眼底流露出幾絲輕蔑,嗤笑著譏諷道:“蹭電影蹭紅毯還不夠,連這種晚宴也敢蹭。不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嗎?”
梁靜動了動唇正要說話,不料一旁的殷酥酥卻先一步開口。
殷酥酥唇畔的笑波瀾不興,溫和地說:“媛姐好。不知道媛姐今晚的銷售指標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