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離枯瘦蒼白的手撫過那一片紙藝製成的向日葵,他原來都不知道,自己房間的壁紙居然是這麼陽光的色彩。
有點顛覆以往的認知。
但更多的,是感到奇妙,一種由心臟,延至天地,一直持續令人眩暈的奇妙與觸動。①
少年低下頭,感受著指尖向日葵紙質的粗糲觸感,向陽的花兒仿佛在這一刻蓄滿魔力,暖意注入皮肉,於血液中熾熱蔓延。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隻能從貧瘠的詞庫裡艱難地組織出一句習以為常卻分量極重的話。
“謝謝你,阿若。”
阿若正俯身埋頭在綠色行李箱裡翻找著東西,聞言一頓,立馬樂了起來。
“要說謝謝什麼的,還早呢,放到以後再說,嘻嘻,反正我有的是機會聽,也永遠不會膩。咱們倆啊,可不是一句簡單的謝謝就能分得清的......”
她口中喃喃地低下頭,轉瞬又樂得驚呼了起來:“我找著東西,你快看,快看——”
顧離定睛看過去,隻見阿若興奮地舉著手,從行李箱裡掏出一根粉色的鳥形魔法手杖。
紅鷹嘴,寶石眼,白側羽,粉杖身。
“噔噔噔噔——”
興奮的小海蟄歡樂地揮舞著手中法杖,動作行雲流水漂亮至極,超有氣勢地喊出那句夢幻中二的魔法咒語。
“隱藏著黑暗力量的鑰匙啊,在我麵前顯示真正的力量!跟你定下契約的阿若命令你——封印解除!”②
精致的法杖被漂亮地置在少女的胸前,穩穩拿捏,小海蟄綠色的發絲隨之飛揚,落之停歇,靈動的眉目帶著期翼的光,自信明媚地印在他的眼眸之中。
阿若看著顧離微愣的表情,笑得合不攏嘴:“酷到了吧,這可是魔卡少女櫻的鳥頭杖,我特地斥巨資買的。”
顧離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很酷。”旋即又覺得有些好笑,“你這行李箱,怎麼什麼都有啊。”
能拿出毛巾,又能拿出他這裡欠缺的薑茶糖,這會又搗鼓出了一支魔法杖,他不知道彆的女孩子行李箱都有什麼,但直覺阿若這個小腦袋瓜子裡稀奇古怪的東西多得很,反而襯托得這個箱子像是個從海底撈出來的百寶箱。
“那當然了咯,這可是專門給我亮綠燈通過的幸運箱,說不定,還是多啦A夢的萬能口袋變的呢。”
阿若拍著行李箱,一臉驕傲的小表情:“畢竟我上大學那天,也得用這個箱子,當然得應有儘有,不能錯漏一點。”
大學......
聽到這兩個字,顧離呼吸一窒。
少年的眉微微斂起,眸光有些恍惚:“大學......是怎麼樣的?”
阿若拉箱鏈的手微頓,悄悄掀起眼皮,看顧離一眼:“你,真想知道嘛?”
他點點頭,畢竟備戰三年,他曾經也是很向往大學。
“大學嘛,也就那樣。”阿若收拾好箱子,很快就給出一句評價:“平平淡淡,沒有驚喜,隻有驚嚇。所以機智如我,連夜就拎著我的幸運箱,朝夢想快速出逃。”
說到這,她嘿嘿地笑了,拿魔法杖指向顧離:“然後我就遇見了你,果然夠幸運,耶——”
“是嘛?”顧離微微抿唇,表情有些僵,但還是順著她的話問道:“什麼才算是幸運?”
“幸運就是剛好遇到想見的人,剛好能做想做的事,就比如現在——”
阿若俯身微微勾唇,朝顧離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笑,“你的廚房沒米沒糧,而我剛好準備帶你出門。”
她舉著魔法杖,直指大門。
“目的地——衝鋒菜市場!!”
顧離身子一僵,順著魔法杖的方向看到那扇門,有些退縮:“其實......還可以,叫送貨上......”
“叫送貨上門嘛?”阿若眨巴著大眼睛,指著那袋昨晚掛到半夜的藥盒子,朝顧離“真誠”發問:“然後,兔子先生,你是想再等我們半夜回來,再拿進屋子裡嘛?”
很明顯,昨晚掛在門口的藥袋子顧離連碰都沒碰過,藥盒上那標誌性眨眼的笑臉人皺成苦瓜臉,早已閒置癱軟,無人撫平,令主人信任敗北了。
阿若小心軟糯的聲音,還在認真地回蕩。
“你會再去開門,試著取一下嘛?”
顧離微微闔上眼,沉默不語。
過往那些堆在門前靜靜等待變質的蔬果魚肉,餐桌上悄然變冷從美味到毫無食欲溫度的穀物雜食,成堆被大口消滅又成堆無人問津到過期丟棄的麵包,一點一點彙成記憶碎片在腦袋裡持續暈眩轉圈,最後定格的葬身之地,是嘔吐後的馬桶、密不透風的垃圾袋、野貓的肚子、還有人群指指點點、站在道德高處無孔不入的教化訓條。
“造孽,真能敗家,丟這麼多,浪費食物......”
“臥槽,暴飲暴食啊,破洞肚,裝不滿呦......”
“懶蟲,連拿都懶得拿,白瞎這些好東西......”
“真煩,吃了吐吐了吃,沒人要喪家玩意......”
往日的夢魘彙聚成一張長桌,每個盤子盛滿或隨意或惡毒的評判言辭,餓得胃部抽疼的少年泛紅著眼,抓起裹腹的食物大口吞咽。
明明很餓,明明得吃,可是食道被裝上迂腐麻木的閥門,生鏽粗糲沾滿受傷的鮮血。空蕩蕩的胃與滿滿當當的喉在世界的兩端拚命掙紮著,拉扯著他的身體,水火不容地決鬥擠壓著,哭極樂極,窮極富極。貪婪的洞窟裡,惡鬼仰起頭凝視,吐出咒語撕扯玩弄,作賤著閥門,隻待小醜崩潰坍塌,欣賞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