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神間,商明寶目光稍動,為眼前的一幕回過神來,托著下巴的手也鬆了一鬆。
真怪,在這樣積雪未化的隆冬,這樣富貴顯赫的社區街道上,怎麼還有人……騎自行車?
他穿一件低調的黑色衝鋒衣,拉鏈拉到了頂,掩住小半個下巴,黑色冷帽下,銀色耳塞醒目,一根耳機線隨著騎行帶起的鋒利寒風而晃動。
賓利與他同行不過一秒,便滑過了街角。
高懸路燈下,紛飛鵝毛大雪中,商明寶不自覺回眸,隻覺得他露在外麵的那半張臉淡漠得過分,也自在從容得過分。
她不知道,在她抵達伍家府邸的十分鐘後,這輛自行車也同樣駛入了伍家的前院,剛剛還穿著衝鋒衣的青年,一邊匆匆登上台階,一邊唰地一聲將拉鏈拉到底,露出了裡麵板正的一身黑色晚禮西服,與她走近了同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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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家彆墅出自著名設計師之手,氣派雅致,自四樓重重帷幔掩著的格紋窗中,飄出現場小型管弦樂隊的演奏聲。
禮賓設在玄關,有一方不小的衣帽間,裡麵妥帖地收納了所有來賓的衣物和手袋,各色奢牌羊絨水滑筆挺,稀有皮手袋錯落有致,間雜著數件華貴的皮草。
商明寶脫下外套,將之交予傭人保管,繼而與廖雨諾一同轉過屏風,穿過大堂,最終在旋轉樓梯處見到了伍家的兩人。
這一場私宴的東道主是伍家的小兒子。這是他首次主理dinner party,怕他照顧不周,他母親陪他一起在這裡迎賓。
挑高七米的中庭中,水晶燈的風鈴晶管如瀑布懸下,母子兩人一個西裝革履,另一個著寶藍色綢緞晚禮服,臉上笑容俱是上東區標誌性的親切、熱絡、無可挑剔。
“auntie,Alan。”商明寶上前問候,被伍夫人熱情親厚地張開懷抱擁了一擁。
“你好久沒出來走動了,Alan真是有麵子。”伍夫人道,牽起商明寶的一雙手熱情寒暄,又順道睨了自己兒子一眼。
伍Alan聳聳肩,口吻隨意:“你還是叫我柏延吧,不然我還得叫你babe。”
商明寶的英文名是父母為她取的。她是商家的掌上明珠,以“babe”為名,很恰如其分,但伍柏延不這麼叫她,嫌她占便宜。
商明寶歪了下頭,薔薇色的唇微張,克製住了跟他互嗆的衝動,改為一個招牌性的假笑。
她和廖雨諾算是來得遲的,迎賓已到末尾。伍夫人目送傭人引她們上樓,數秒後轉回視線:“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你先上去陪明寶,剩下的那位交給我。”
伍柏延正有此意,但還是問:“他還真來啊?”
今天被邀請的都是他圈內好友,身份非富即貴,不然便是紐約深受追捧的文化藝術名流,隻有這最後姍姍來遲的一位他不認識——或者說,是縱使相逢應不識。畢竟他們隻在中國見過一次,那時伍柏延還小,對方卻已經是高中生。
伍夫人撫了撫晚禮裙的領口:“既然是你父親交代的,又發了邀請函,他總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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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碳纖維自行車重心壓低,以極順滑的姿態滑過最後一道街角後,在伍家宅邸前停了下來。
通往伍宅的步汀和台階積了雪,印出客人紛亂的腳印,又被新的落雪覆蓋。
向斐然長腿微屈支地,輕籲出一口氣後,抬腕看表。距離邀請函所寫時間還剩十五分鐘。
他將車子在滿院豪車間停好、上鎖,隨著登上台階的步伐將衝鋒衣順勢剝掉。
為免騎行過程中西服打褶,他並未係扣,此時他一邊步履匆匆,一邊抬手,將西裝的一粒扣按照禮儀扣好,又一把摘掉頭上冷帽,露出蓬鬆黑發。
伍家的禮賓目睹了全程,神情微妙。等人到了跟前,他克製地、用無懈可擊的禮貌微笑說:“先生,請出示一下邀請函。”
這不能怪他,畢竟他還沒見過穿北麵來赴宴的。
向斐然搬進新公寓不過數月,一直懶得同步地址給國內,因此伍家也無法給他寄送紙質邀請函。聽到要求,他神色淡定,並不覺得被冒犯,而是點開郵箱,從「已刪除」中找到了那封信函。
將手機推給對方看時,他的兩指輕壓著,由不得人不注意到他指節修長而骨廓清晰,給人感覺很有力量。
禮賓臉上的笑容變換,致歉的同時雙手接過了他遞來的衝鋒衣。
通往樓梯口的步道華麗而漫長。
手機震動,向斐然垂首掃了一眼,是樂隊主唱來消息,告狀說他請來接替的鼓手帶醉上班,演得一團糟糕。
越臨近聖誕季,樂隊的演出邀約和出場費就越是水漲船高,砸了招牌一事誰都不想看到。向斐然步履未停,單手編輯了一則信息,答應會免費補上一天。
處理完這些,長長的廳堂也走到了儘頭。他將手機收起,手指格開鏡腿,戴上錆色的半框眼鏡,以一副正兒八經來赴宴的模樣出現在了東道主麵前。
伍夫人正與管家叮囑晚宴細則,餘光瞥見人,神情不自覺地怔忪,到了嘴邊的話倏然忘了。
管家莫名,跟著她的視線一同看過去。
視線之中,隻見一個東方青年從耳堂深處而來。他身形優越,骨架寬薄,有一股令人過目難忘的、年輕的冷峻感。
右側成排的羅馬窗外,雪在夜色中紛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