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寶抿了下唇:“他對你也這麼好?你老是罵他,還以為他不照顧你。”
她本能地想找到一點抽離“妹妹”這個詞的證據。
“照顧是沒你這麼照顧啦,可是自己家裡人和客人當然不一樣。”方隨寧拍拍她,怕她愧疚,特意說:“你彆過意不去,他很討厭那種人情牽扯。”
商明寶怔了一怔。原來除了妹妹,還有客人這一層,她倒忘了。那麼她在路上的那一通小姐脾氣,還真是有點忘乎所以、不合時宜、交淺言深了。
她點了點頭。
還想問“談小姐”是誰,可是似乎沒有時機問出口。也許……是前女友,她對他很重要,而他念念難忘,以至於連她留下的藥膏也不能提。
商明寶深呼吸,在臉上換好微笑。
出了門,廊下卻已無人,一旁臥室亮著燈。
方隨寧嗅出煙草味,“咦”了一聲,“是不是有煙味?”
商明寶垂下眸來,無比自然地為他掩護:“沒有,我沒聞到。”
方隨寧陪她閒聊,問道:“所以,你們晚上看什麼去了?”
“看植物的夜態——原來含羞草晚上會睡覺,叫什麼……”
“感夜性。”方隨寧替她說出口,“葉枕裡的運動細胞吸水膨脹,葉片張開,晚上排水後收縮,葉子看上去就跟收攏睡覺了一樣。”
說完,她小小地自閉了一下:“可惡,以前我問他的時候,他讓我自己去看書!”
商明寶抿了抿唇:“那……他還帶我看了植物在紫外線光下的樣子,這個也很美很有趣。”
“什麼?”方隨寧繃不住了:“為什麼他帶你像小朋友夜遊植物園,帶我看的卻是小果葉下珠傳粉?”
“那是什麼?”
“小果葉下珠利用花蜜吸引細蛾幫它們傳粉,細蛾將計就計,趁吃花蜜的時候在花裡偷偷產卵,等到幼蟲孵化以後,就以小果葉下珠的種子為食物。但是小果葉下珠大概也早就知道這東西憋著壞水,所以到了那個階段還會散發氣味吸引另一種昆蟲過來,讓他們吃細蛾的幼蟲,防止它們把種子吃光,這就是大家互相犧牲一點皆大歡喜的寄生性互利共生傳粉但這不重要——”
方隨寧心態崩了:“重要的是為什麼他帶你看花花草草帶我看的卻是飛蛾!誰要看飛蛾!”
雖然細蛾的產卵肉眼根本看不到,但那天晚上她還是被蛾子撲棱瘋了!
商明寶努力壓平唇角,忍住心裡砰砰的亂跳,安撫她:“沒關係,這都是植物的可愛秘密。”
方隨寧:“那下次我們換換。”
商明寶眼也不眨:“不要。”
·
衛生間裡,鏡子上水霧蒸騰。
向斐然撐著洗手台,沉舒一口氣後,將藥油倒在掌心搓熱,潦草地抹上後背傷處。
藥效很強,他皺眉忍耐,塗完時,肌膚上已布一層薄汗。
下午跑了一半的組裝還得繼續,同時還有好幾個樣品的數據要弄,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天亮前能趴一會就不錯了。
向斐然打開門,準備回書房,猝不及防的,在門口見到了一直等著的商明寶。
嫌藥油味道重,他打算晾晾,上半身便沒穿衣服。
一見麵,兩人都僵住。
眼前男人寬肩窄腰,肌肉形狀漂亮,不誇張,但一眼即知常年自律,體脂很低,一條鬆垂的灰色運動褲束著腰腹,抽繩沒係,再往下,商明寶不能看了。
向斐然低咳一聲,垂下拿毛巾擦頭發的手:“穿個衣服。”
轉身的動作透出一絲極罕見的不鎮定。
商明寶一怔,看到了他背上深淺不一的淤青和劃痕。
向斐然隨便套了件T恤回來,黑發還是潮的,但不滴水了,有些淩亂地垂掩過了他的前額。
“怎麼?”他有些冷淡地問。
“你的傷……還好嗎?”
“不礙事。”
見她還不走,向斐然問:“有事?直接說。”
“本來是想問問你,真的不能帶我們上山嗎,但是剛剛看到你背上的傷,我決定不問了。”
向斐然為她的話笑了一息:“決定不問,但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商明寶被他的似笑非笑弄得升溫,被他垂目看著時,心神卻從這裡抽離,回到了他抱著她摔倒在林地裡的場景。
她被他護得太周密,安全無虞,現在知道,是剛剛那樣的身體才能如此護得了她。
商明寶有求於人的時候總擅長賣乖,但她這次既不賣乖也沒撒嬌,而是仰起臉,看著他的雙眼:“我沒有辦法,夏令營要結束了。”
是的,夏令營要結束了,還剩五天,她將回到香港。她的家庭教師們、俱樂部們為她安排了嚴密的行程,她的好朋友們為她籌備了精心盛大的歡迎party,慶祝她從窮鄉僻壤的受苦中解脫出來,她的sales們、客戶經理們為她空運來了鮮花與高定,做好了隨時為她閉店清場的準備。
她短暫的的夏天即將結束。
這樣的夏天對於一個少女來說是乏善可陳的,像一片落葉在河麵上輕輕地打了個旋兒,要到了三十歲、四十歲,才會是回望它的年紀。
要到三十、四十歲,她才會回望他。
向斐然關上臥室門,臉上表情很淡:“還剩幾天?”
“五天。”
他點點頭:“明天去買雙登山鞋,回來後清點帳篷和物資,後天進山。”
商明寶有些意外他的乾脆:“你答應了?你不是說你很忙……要不然……”
她反而打起退堂鼓。
“商明寶。”向斐然打斷她。
懸著的那盞電燈下,傳來飛蛾撲棱棱的撞翅聲。
他垂著視線,深邃的目光穿透她眼底:“不要撤回對我說出的請求,尤其是在我答應你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