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池中。

葉成蓁悟了。

師傅不是把她當小孩，是把她當玩具洋娃娃。

逛街半個時辰，她的乾坤袋中已堆滿各色衣衫配飾，隻要明霞真人看得上，覺得她穿著好看的，無論各種顏色款式統統買下來，老板笑得合不攏嘴，小廝殷勤得不能再殷勤。

隻有她，身處其中，超然物外，無悲無喜。

這座城名為焦城，傳聞中是上古神獸鳳凰涅槃之地。可惜那隻鳳凰涅槃失敗，全身羽毛被烈火燒焦，留下一片黑乎乎的翎羽，落在地上形成黑土。

上古時期，妖魔橫行。

鳳凰之力可驅逐妖魔，黑土肥沃可滋生萬物，無家可歸的百姓在此聚集，逐漸形成村落城池，到如今的焦城。

焦城屬於北辰國境內，是北辰國與他國交接的邊城。受到奈川寒風的影響，溫度偏冷，即便臨近夏日，晨晚時依舊需要穿著薄外袍，以免感染風寒。

有賴於鳳凰之說，此地居民都將自己比喻鳳凰後裔，每逢節日會祭拜鳳神，尤以夏季的七月二十最為隆重，據說是鳳凰神降臨的日子，城中百姓會舉辦一年中最大規模的慶典慶祝鳳神降臨，祭祀鳳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與之相比，傳統的七夕節在此處的待遇就要遜色很多。

夜色籠罩，店鋪上掛出各色燈籠，擺出各式泥偶，年輕的男男女女攜伴而來，買一隻花燈，隨意在街上走動，看看雜耍，逛逛夜市，最後一同點燃香橋，就算過節了。

全程不像過節，倒像是過周末。

擦肩而過時，還能聽到他們湊到一起，細聲細語講著關於鳳凰神的傳說，似是對月半的鳳凰祭奠更為向往。

“也不知今年會選中誰做鳳凰神。”

“說是被選中當做鳳凰神，就能化身為鳳凰，成為神仙，可是真的？”

“我見過我見過！三年前的鳳凰神是我鄰家阿哥。是真的，他被選中後，一束光從鳳凰神像上發出，照在他身上，很快他就變成黑色的鳳凰，衝出天際了。”

“前些日子還托人送回銀錢，說是已踏足仙道，不能回到凡塵與父母相見了。”

“這麼看，也不是很好嘛。若是我的衡哥哥被選中，豈不是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了。”

眾女子哄笑，惹得那人羞紅了臉，與她們互相打鬨。

一群人從身側葉成蓁身側匆匆跑過，年歲看起來才十二三歲，眉宇帶著少女的稚嫩，麵頰微紅，皓齒白亮，雙目有光，笑起來宛若清脆的小鳥，格外好聽。

“師傅。”葉成蓁扯了扯明霞真人的衣帶，“你來這裡就是為了鳳凰神？”

修仙之人豈會缺衣少食，哪怕臨走前來不及收拾，單憑葉成蓁乾坤袋中的衣衫足夠她穿上很久，更何況那些為少城主準備的衣衫，絕非凡人的布料，其上銘刻法陣，無論是防禦力還是耐久度都遠高於尋常布衣。

“這裡的鳳凰神原先每隔十年降臨一次，在百姓中挑選一位傳承者，化為黑色鳳凰，庇佑整座城池。而現在，前些年變化每隔三年，這兩年是每隔一年，你認為是什麼原因？”

明霞真人將疑問拋回給葉成蓁。

以師傅的行為模式來看，既然她來這裡為了鳳凰神，那鳳凰神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能是某些妖怪幻化，裝成鳳凰神蠱惑百姓，以人命獻祭，吞噬人增長修為。

“它的能力變強了。”葉成蓁道。

從次數來看，它的能力越來越強，吞噬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將不滿足於一年一個，一次一個，會吃越多，越吃越厲害，直至把全城人都吞入腹中，滿足後換到下一個城池。

明霞真人搖頭，“不止，它已修煉出肉身，就要破土而出了。”

“破土而出？”葉成蓁看了看遠處高大的鳳凰神祭壇，在祭壇之上橫臥著一個黑玉雕刻的鳳凰，它仰頭垂下，目光所及，就是整座蕉城。

因為這神像，葉成蓁下意識以為吃人的妖怪會附身在上麵，被明霞真人點出後才發現，腳下不對勁——踩在上麵似乎有些柔軟？

青石板平坦光滑，因而受到百姓喜愛，將其鋪於街道之上，避免泥濘。

踩在青石板上，應是感受腳下的堅實，有一種反饋的力，然而蕉城的地麵，卻比其他地方要柔軟些，差距不大，尋常人可能感覺不出來。

對於修士而言，境界提升，五感的敏銳度急劇增加，眼睛看得更遠，耳朵聽得更遠，鼻子聞得敏銳，手指觸碰能感觸到更微小的變化，乃至腳下隔著鞋子，也能覺察到觸感的不同。

以葉成蓁的修為，她也隻能感受到極其微弱的不對勁。

比她修為更高，神識更強的明霞真人卻是如芒在背，她抬目望去，街上泛著薄薄的黑霧，鼻子充斥著燒焦的苦澀，腳下則像踩在棉花之上，柔軟到讓人心驚。

撲通撲通——

心跳聲穩健而持續，一聲響過一聲。

垂目看去，被燒成黑色的鳳凰埋在數丈下的泥土中，不知經曆過多長時間，□□已經腐壞，徒留羽毛與骨架黏連，而在它心臟處，一顆黑色的大樹破心而出，樹葉迎風發出嘩嘩聲響，與那神像一前一後，堵住蕉城僅有的兩個出入口。

“那個傳說是真的？”

葉成蓁詫然，隨即反應過來。

如果是真，無論腳下的妖物是什麼，能夠操縱鳳凰遺留下的東西，必然不是普通的小妖。

大妖，有鳳凰加持的大妖，怎麼看都是劇情中後篇才會出現的東西，怎麼現在就出現了？

“我們在這裡住些時日，等待它破土而出。”

明霞真人帶著葉成蓁到城內最好的旅店投宿。

蕉城不比南蜀，更比不上雲鶴城，這裡最好的店也不過是兩層小樓，因為背靠神像要價還挺貴，店小二吹噓每年鳳凰神節，來此的外地人會住滿所有旅店，也就她們來得早了兩日，這價格沒漲太多，過幾日，價格可能還要翻一倍。

他說得洋洋得意，葉成蓁與明霞真人互相對視，卻有其他的想法。

“我們是趕路來此，未曾聽聞過鳳凰神節，請問為什麼多人來參加鳳凰神節，是不是這裡的鳳凰神特彆靈驗？”葉成蓁年紀小還未變聲，聲音帶著孩童的稚嫩，更容易讓人卸下心房，由她問比明霞真人更合適。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已至黃昏，店鋪即將打烊，小二事情不多，就有閒空吹噓見識。

“我們這兒的鳳凰神，可是千裡，不，萬裡都頂頂有名的神仙！據說隻要虔誠拜過神像，就會得到神像賜福。”他掀開自己的手腕，露出一個黑色的鳳凰印記，“喏，就是這個印記。我去年磕了三百個頭求來的。

“十年內，印記不消，就會護我無病無災，即便受傷也會很快恢複。病弱之人會身體康健，無法生育的女子可在第二年誕下孩子，就連半腿埋入棺材鋪的老人都可以多活幾年。”

他掰著指頭詳細說了自己經曆過或者聽人說過的奇跡。

言辭間，已深信有鳳凰神的庇佑，此生無病無憂。

“不瞞你們說。”他咧嘴一笑，臉上泛出些羞澀，“有了這印記後，東家再也不苛待我，還要將女兒許配給我。這都是鳳凰神帶給我的，我日日磕頭上香，都覺得還不起鳳凰神的饋贈。”

“這麼厲害。”葉成蓁假作驚訝，回頭與明霞真人遞了個眼神，“難得遇見，不如我們也多停幾天，等拜祭過鳳凰神後再離去也不遲。”

她從口袋裡掏出些碎銀，扔給店小二。

“敢問，若是修了些粗淺的法術，也能拜祭鳳凰神嗎？”

二人裝扮氣質便與普通女子不同，而且出身在外，也沒帶什麼包袱，明顯就不是一般人。雖然蕉城不像雲鶴城那樣，仙凡都有，但作為城中最好客棧的店小二，到底要見多識廣些。

“我一見二位仙子，就知道你們超凡脫俗，絕非普通人。”

店小二收了銀兩，態度更熱情了。

“沒事的，來咱這兒祭奠鳳凰神的哪隻是普通人，很多修士也會祭拜。原先消息沒傳出去，來的人少，近幾年越傳越開，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你們旁邊那間房，住的就是修士。”

他毫不避諱地告知將旁側客人的秘密抖落出來，順帶抱怨道，“就是他們那三人一身匪氣，不像兩位仙子，彬彬有禮，待人溫和。若是天下修士都與你們這般，我這店小二也不至於整天提心吊膽的。”

說完這些，樓下掌櫃催促的聲音傳來，店小二連忙拱手離開，臨走時還說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到現在去叫他。

葉成蓁合上門，明霞真人麵色凝重，抬手就布下陣法。

“師傅，有什麼妖怪可以在人身上刻下印記？”葉成蓁來這裡不久，雖然經過突擊學習掌握了些基本常識，論到辨識妖怪種類卻遠不如入世修行的明霞真人。

以她的年紀，定然經曆過很多事情，什麼妖怪都能認出來。

“大凡妖物或者修士，隻要想，就能在任何人任何東西身上留下印記。印記的種類也是多種多樣，作用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但是所有的印記都有一個共同點，解鈴仍需係鈴人，落下印記想要解開，需得主人親至，亦或是主人死亡。”

“從沒有這樣會隨著時間流逝自動消散的印記，除非——”明霞真人沉聲道，“它不是印記。而是妖物借鳳凰之力注入人體內的妖力。”

將妖力注入體內，起到什麼作用就要看那妖物什麼心思。

向善的妖物能以此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或是妖，向惡的妖物借此蠱惑百姓，以妖力吸食人的壽命精元，為避免被修士發現，它們並不會將人吸食乾淨，而是留下一副病懨懨的身體，讓那些人自然死去。

不是每個修士都會關心凡人生死。

對於他們而言，凡人與他們是雲泥之隔，誰會在意腳下的泥土是否安好？即便是斬妖除魔，根本目的也不是為了凡人，是為克製妖魔，免得他們為禍人間，波及修仙界。

是以，尋常妖獸偷偷用妖力抽些人體精元，即便有修士發現也不會馬上動手。

他們可能會悄悄觀察，待那些妖獸吸食過多的精元，修為增長後，再殺妖取妖丹，用妖丹煉化成丹藥，能夠更好地提升修為。

“不過正經門派都會禁止此種做法。”明霞真人道，“像大衍天晟，十一座山峰中最西麵的月滄極上，住得都是妖修，修煉的是正統術法，與吾輩修士無異。任何人若是敢傷了月滄極上的妖修，即便傾門派之力，大衍天晟都會為妖修討回公道。”

“這世間有善有惡，無論是妖修還是人修，皆是如此。”

葉成蓁聽懂了她的意思，“人有善惡，妖也有善惡，我不會因此就要對所有妖修都斬儘殺絕。”

“在鳳凰神節來臨之前，我們要確定一件事，這鳳凰神是妖物生長而成，還是背後有修士冷眼旁觀促成此事。”明霞真人歎息，“希望不是第二種。”

十幾日時間一閃而過。

經過葉成蓁與明霞真人極力調查，也沒從這件事身上看到修士的影子。那鳳凰假神似乎真的隻是被妖物附身，弄出了這個神節蠱惑人心。

隻是有了鳳凰神力，不止普通人受了蠱惑前來祭拜，連同那些不入流的散修也被吸引至此處，一部分想碰碰運氣，一部分確實打著這裡有寶物，來奪寶的心態。

如店小二所言，葉成蓁與明霞真人所在的旅店再臨近鳳凰神節的前三天已經住滿了人，掌櫃的趁機起價，硬生生把住宿價格漲了三倍。

普通人受不了高價，寧願換個檔次低的客棧也要離開，留下的要麼是不在乎價格的富商，要麼就是如葉成蓁這樣的修士。

為避免暴露，兩人都是尋著人少的時候出去探查，與店裡其他人並不怎麼見麵。

一直這樣到鳳凰神節開啟的那一日。

整個焦城洋溢著歡快的氛圍，大街上擺滿了各式各樣鳳凰樣式的東西，有做的鳳凰形狀的燈籠，鳳凰模樣的泥偶，連擺出的畫像也全各種鳳凰姿態。

墨筆畫在白紙上，勾勒輪廓線條，細畫出羽毛。

倒與傳說中那隻涅槃失敗燒焦自己的鳳凰有幾分相似。

百姓蜂擁而至，采買各式鳳凰禮物，然後隨著洶湧的人流向鳳凰神像而去。

天色未亮，人們以排成長隊，其長度能從城頭蜿蜒至城尾部，每一個人都不想錯過這次盛大的典禮，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鄉人。

身處於擁擠的人群中，實在不方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