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城的街道擁擠而熱鬨,房屋高低錯落,能看見遙遠處高樓林立的大廈,也有近處低矮的兩三層臨街小建築。
傅魏騎著自行車沿著道路帶她穿過一片水域,橋上烏壓壓的全是黑色的各式自行車,大多二八大杠,也有幾輛新式的女士自行車,前麵沒有橫杆的那種。
傅魏的身形高挑,在自行車大軍中尤為顯眼,橋上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們兩人。
林雪霞一手抱著傅魏的腰肢,另一隻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聽著自己撲通作響的心跳聲,她的手在發抖,還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
她知道自己懷孕了。
這輛車上不是隻有她和傅魏兩個人,而是四個,她跟傅魏的兩個孩子。
上輩子這時候生育政策抓得嚴,生孩子要各種證明,她當時未婚懷了孕,孩子是怎麼也不能生下來的,也不能光明正大去大醫院打胎,一是沒錢,二是膽小,不敢聲張,害怕這種事情被外人知道,傳回老家村裡。她的名聲倒是不要緊,就怕耽誤了妹妹的名聲。
所以她隻能去小診所打胎,小診所資質差,沒什麼醫療條件,偏生她懷的是雙胞胎,自個兒還不知道,沒流乾淨,落下了病根。
雙胞胎對於平常人家來說是喜事,也是凶險,以前她媽在村裡生兩個妹妹的時候,也因為雙胞胎難產,落了病根,不能生育。
林雪霞死死咬著嘴唇,眼睛裡蓄滿了盈盈的淚,原本她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當母親,幸而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讓她能回到過去,彌補遺憾。
她看著橋下波光粼粼的流水,看著遠處的青山白雲,抬手揩了揩眼淚,在心裡做未來的打算。
“你欠了多少錢?”林雪霞開口問道,上一輩子她這時候根本就不樂意看見傅魏,躲在廠子裡打工,也不清楚傅魏當時的情況。
隻知道當時傅魏過得艱難,被人拖欠了工程款,把房子賣了另籌資本東山再起。
傅魏曾經不止一次後悔說把房子賣了。
在這棟樓裡,他跟退伍的戰友們住過,跟她發生過關係……裡麵有很多他的回憶,千禧年,他自己收地拆遷準備在這裡開發樓盤。
林雪霞想著,如果傅魏欠的不多,這棟房子留著,他們想辦法另外賺錢,撐過這段艱苦的日子。上輩子傅魏的工程款最終是追回來了的。
“我沒欠錢。”傅魏抓緊了車把手,好似聽見了“立正”一般,立刻板正身形,抬頭挺胸收腹沉肩,整個人宛如麵臨考核升遷般緊張。
他生怕林雪霞誤會了,解釋道:“我做工程的,是彆人欠了我的工程款,我墊了資,其中有部分錢是我借的,但我昨天已經結清了欠款和工人的工錢。”
“現在隻有彆人欠我的,沒有我欠彆人的。”
眼前男人這副緊張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林雪霞倍感新奇,怎麼說呢,她還從沒見過傅魏這麼“嫩”的時候。
傅魏這時剛從部隊裡出來沒幾年,還沉湎在過去的部隊戰友情裡,他帶著過去的戰友住在那棟房子裡,仿佛還在以前的連隊,沿用連隊裡的管理,一開始大家都過得很舒服,也很有乾勁,舒緩了退伍後步入社會的不適。
他跟戰友們也沒想彆的,在南方想賺大錢,補貼給曾經犧牲和殘疾的戰友家屬,這時候國家財政困難,烈屬的補貼有,但並不多,他們便想自己賺錢補貼一些,讓過去戰友的親屬們過上好日子。
後來錢賺得越來越多了,矛盾也越來越多了,有的人開始有了私心,也有的戰友親屬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拿著戰友的撫恤金和補貼賭博揮霍……諸多複雜的因素,導致工程隊裡的矛盾和不滿越發尖銳,再加上工程款暴雷事件激化,乃至分崩離析。
傅魏因此事受了很大打擊,也在後續幾年中進步神速,處事越來越圓滑,生意也越做越大。
林雪霞道:“結婚要有房子,有住的地方。”
她這麼一說後,傅魏刹住了車,雙腳撐地,腦子裡思緒轉得飛快,“我不賣了。”
“房子我不賣了。”傅魏快速重複了一遍,他心跳加速,那瘋狂跳動的心臟仿佛要從他的喉嚨口蹦出來,全身上下的血液快速流動,昨天還心如死灰的一個人,立刻充滿乾勁。
他要賺錢娶媳婦兒!
“我叫林雪霞,雙木林,下雪的雪,霞光的霞,目前是海洋電子廠的女工,從農村來的。”
“傅魏,傅跟師傅的傅同字,三國魏蜀吳的魏,以前當過兵,現在做工程建築。”
林雪霞輕輕地嗯了一聲,她雙手合攏,抱著傅魏的腰肢。
傅魏嘴巴張了張,他現在滿肚子話要說,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事情倒豆子一般告訴林雪霞。
可他從沒談過對象,不知道怎麼跟姑娘相處,怕自己太過“生猛”把林雪霞嚇跑,要不說錯什麼話,讓林雪霞不滿意他。
手底下的小戰士倒是談過對象,據他們說,姑娘很容易生氣,不知道說錯了哪一家,她們就鬨脾氣了,要哄,要厚臉皮。
厚臉皮對他來說不難,但哄女人這個事他還不會,怕這會子把事鬨糟,還是不亂說話的好。
傅魏心情非常好,甚至想哼小曲,撲哧撲哧騎著車,喜滋滋把人送去電子廠。
“我老家在湘南農村,家裡人給我訂了個未婚夫。”
傅魏又一個刹車,停在原地,仿佛當頭一盆涼水澆下。
得虧他的身量足,兩條大長腿,哪怕騎著二八大杠,雙腳都能穩穩當當踩在地上。
林雪霞繼續道:“我那個未婚夫考上了這裡的大學,我南下來打工,是為了賺錢,也是為了來找他,不過他嫌棄我土,跟同校一個女同學好上了,還跟外人說我是他鄉下來的表妹。”
“這些天廠子裡的工友陪我去燙了頭發,買了紅裙子,昨天還去歌舞廳長見識,去去身上的土氣,接著就發生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如果你想娶我,等兩天來這個地方。”林雪霞把一個地址告訴傅魏,“那條街上有個來順米粉攤,是我同鄉的嬸兒開的,我準備把電子廠的工作辭了,在嬸兒的米粉攤邊上做點小生意。”
她口中的嬸兒是高春豔,丈夫劉喜貴,夫妻倆一同南下創業,劉喜貴原本在老家有份還不錯的事業單位工作,而他的同事下海賺錢後,他在崗位上待不住了,成為率先帶著老婆孩子南下去鵬城淘金的第一批。
林雪霞這批鄉下女孩過來,也是劉喜貴帶的口風,說這邊工廠當女工賺錢啊。
劉喜貴在這邊賺得多,賠得也多,有些月份賺大錢,有些月份倒賠錢,大起大落,兜兜轉轉一年綜合算下來,也沒比在老家多存幾毛錢,還失去了穩定的單位福利,但他樂此不疲。
他妻子高春燕則在街邊開個米粉攤賣米粉,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壞,勝在穩定,比流動地攤舒服,隻是在街邊擺固定攤位要交攤位費,按位置一年交兩千到三千左右,算起來賺得多,奈何扣掉這筆攤位費錢,一年也就是混個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