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處竹林,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果真如顧書瑤所言,冬梅傲雪枝頭,在月色下更顯靈動,容溫將手中湯婆子遞給葉一,徑自鑽進了梅林中。
揚州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
母親曾說,她小時候來過上京城,可她不記得,母親是在她十歲那年突然不見的,她一直想不明白,整整十年,母親為何從不回上京城。
在她印象中這是頭一回,在上京看到如此厚實的雪。
腳下鹿皮靴踩在地上‘吱吱’作響,帶動梅枝處的雪花成堆墜落,染了一兜帽的雪,她臥床了這麼些日子,此刻穿梭在梅林間,積壓在心底的陰鬱才散去。
容溫在一棵古老的梅樹下停住步子,在伸展出來的一枝梅花處摘了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冷淡雅的氣息。
正欲折梅,忽聞琴音,容溫側首朝著妙音傳來處望去。
夜色已深,何人竟在此處撫琴?
她不敢再上前,初來侯府,不欲張揚,可事不如人願,她正怔在原地聆聽欣賞琴音時,不遠處傳來問話聲:“何人在此?”
容溫咬了咬唇,還是從碩大的梅枝下鑽出,夜色澄亮落在她身上,猶如梅間的精靈,她抿唇望去,瞧見了不遠處的男子,生的斯文有禮,雖文雅,可瞧著又不似府中的公子。
淨思瞧見容溫時,吃了一驚,本以為是府中四姑娘養的狸奴又亂跑了,原是位姑娘,還是個瞧著眼生的,看這生的絕色的容貌,那,便是從揚州來的那位表姑娘了?
淨思上前行禮:“表姑娘安。我家公子在此處撫琴作畫,表姑娘既來了此處,不妨也來吃一盞茶。”
容溫抬眸往遠處望了眼,猜不出是哪位表哥有如此雅興,侯府中的幾位表哥她一個都沒見過,既來了此處,也沒有不去拜見的道理,她溫聲回道:“勞煩引路。”
穿過幾株有些年頭的梅樹,容溫跟在淨思身後,若隱若現的瞧見了不遠處石爐裡的水冒出的氤氳水汽,又透過朦朧霧氣若隱若現的瞧見了坐在那裡撫琴的公子。
瞧不真切麵容與五官。
隻是,隔得再遠,也能感受到坐在那裡之人周身的矜貴之氣,透著淡漠與疏離,就如這夜間寒入骨髓的冰。
琴音落。
容溫跟隨淨思走至一處梅林繞開的一小塊空地處,上好的銀絲碳在冰天雪地中繞開了一道小路,坐在那撫琴的男子恰到好處的抬眸看向她,眉目間清朗柔和,適才容溫看到的淡漠與疏離似是被霧吹散。
容溫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適才應是眼花了。
她看著麵前的男子,一時間有些發怔,狐裘下的指節攥緊,陷入手心的軟肉裡也不覺得疼,不等她去思考適才看到的哪一幕才是真,淨思恭敬對麵前人開口:“公子,表姑娘夜間賞梅,淨思見夜間寒涼,便請表姑娘過來用盞茶。”
淨思自幼跟在顧慕身邊,知道表姑娘既然來了此處,公子定是會見的。
不為了彆的,隻為著老夫人。
前些日子表姑娘生了病,府中各處不是親自去探看表姑娘,便是命下人去瞧過,唯有他家公子這裡未有任何態度。
這事說來也是。
以公子的性子,這些禮貌自是不會少的,隻那日公子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對公子發了話,不可命下人前去問候,須得公子自個親自去。
他家公子自是不會去。
男子神色從容,抱在身前的古琴被一旁的侍女取走,骨節分明的手微揚,示意容溫在他對麵落座。
容溫行了一禮,喚了句:“二表哥。”她多少能猜到些,在淨音院修養的這段時日,葉一暗中將侯府中的人都打聽了一遍,她雖不願聽葉一說這些,可整日裡都在那間屋子,多多少少的入了耳。
侯府中最位高權重的一位竟是如此有雅興,深夜在梅林撫琴作畫,她適才的心緒已平,腳步抬起,上前坐在了顧慕對麵的蒲墊上。
顧慕嗓音清冽如深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上京不比揚州,氣候溫宜,表妹如今可適應了?”
他給容溫添了杯熱茶推過去。
容溫道謝,回道:“多謝表哥關心,上京氣候雖寒,卻不似揚州濕潤,晴日裡倒是比揚州更暖些。”
顧慕頷首。
冷白指節抬起杯盞飲了口茶。
注意到容溫的目光落在一旁還未晾乾的畫卷處,顧慕示意一旁的侍女拿了一張新的絹紙來:“文人墨客喜好觀景作畫,圓月當空,此時的梅林更有意境,表妹若有興致,也可作畫消遣。”
他話語溫和,嗓音清潤,聽不出什麼情緒,容溫從走進梅林就有作畫的心思,看到侍女在她麵前擺好了筆墨紙硯,便應道:“獻醜了。”
顧慕輕笑:“不過是尋些樂子罷了,表妹隨心作畫便是。”
夜風微動,吹起細碎雪粒,書案上的檀香絲絲縷縷被風吹散,擺放了一圈的銀絲碳燃的正旺,熱氣如一張大網將此處圍滿。
容溫垂眸作畫間,白皙的額頭上逐漸冒出細密的汗珠,她雖裡麵隻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可葉一給她披的狐裘是今歲才置買的,格外暖和。
一旁的侍女蘭兒見她不止熱,披的這般厚也不方便作畫,眼靈手巧的上前一步,溫聲道:“奴婢幫表小姐將身上的狐裘解下吧。”
容溫作畫投了神,也覺得身上很熱,隨口應下,將自個狐裘裡隻穿了件入寢時的中衣之事忘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