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薄光入帳,落於承塵榻中少女伸出的一節手臂上,那手臂粉嫩如藕,柔軟萬分。
片刻後,光線蔓延開來,且愈發明亮,將那纖長的睫羽照得根根分明,忍不住輕輕顫動。
“三娘!你怎麼還沒起來啊……”
珍珠端著銅盆走進寢屋,看到一刻鐘前被自己叫醒的小娘子,一轉眼又沉沉睡去,著急地快走上前,忍不住再次出聲催促。
林溫溫向來巳時才會起床,若是冬日裡,還會醒的更晚,今日才剛至辰時,自然是困倦到睜不開眼。
她被吵得細眉蹙起,半晌後眼眸才露出一條細縫,慵懶地歎出一聲,“哎呀……”
小娘子嬌滴的聲音,令人心尖生出一陣酥麻感,若是放在往常,珍珠哪裡還舍得再催她,鐵定是要幫她將床帳拉嚴實,再去擱下窗簾,讓自家娘子舒舒服服的繼續睡,可今日實在不敢耽擱了。
珍珠一咬牙,直接擼起袖子將她從床上撈起。
軟綿綿的身子靠在她肩頭,饒是與林溫溫相伴數載,珍珠的臉頰也已經紅了,她不敢再多看,濕了帕子就開始幫林溫溫拭麵,隨後又將齒木放到她口中。
林溫溫雙眼微闔,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忽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陣無比熟悉的腳步聲。
林溫溫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
馮氏走進屋中時,小娘子已經迅速坐到了妝台前,正透過銅鏡心虛地朝身後看,“娘親,你怎麼過來了?”
馮氏先瞥了眼地上銅盆,又看了看淩亂的床鋪,冷哼道:“我若是不過來看看,怕是等扶雲堂散了學,你才肯從床上起來!”
馮氏這話匣子一旦打開,輕易不會合上,她一麵數落林溫溫,一麵朝櫃子走去,“昨日我千叮嚀,萬囑咐,要你今日務必早起,你倒是好啊,一覺睡到這個時辰,你們林家真是和我有仇,連我自個兒生得都要氣我……”
林溫溫小嘴一扁,忍不住低聲辯解,“昨日我便和娘親說了,我不想去扶雲堂,我根本聽不懂……”
林溫溫心知肚明,林家在扶雲堂設家塾,又費儘心思將宋先生請到府中授課,便是為了給堂兄兩年後的春闈在做準備,和她沒有半分關係,她就算腆著臉去了,也隻是聽天書,平白浪費時間。
“你怎就這般不開竅啊!”馮氏一把將櫃門拉開,從裡麵拿出一條嫣紅長裙,恨鐵不成鋼道,“誰讓你去聽學問的,娘是要你去為自己謀個好將來!”
“將來?”林溫溫不解地朝馮氏看去,見她手中那條晃眼的紅裙,細眉微擰,“娘,我想穿水藍色那條……”
水藍色那條看著便清爽,更適合夏日。
“不行!”馮氏想也沒想,直接否決,用那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今日可是第一次授課,你得給人留足了印象才是!”
林溫溫渾不在意地扁扁嘴,“我就是去湊數的,那麼惹眼乾什麼,萬一真讓宋先生注意到我,隨口問我幾個問題,我鐵定答不上來,豈不是又要丟人?”
“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宋先生是來給大郎教書的,管你作甚,”馮氏抬手就朝她腦袋上戳,“我是讓你去惹那寧家小子的眼!”
聽到“寧家”二字,林溫溫”臉上的不耐瞬間散去,一抹女兒家獨有的嬌色,隱隱從眼底生出。
“是、是寧家三郎要來聽講?”
小娘子語氣貌似平靜,心跳卻早已不受控製地快了幾拍。
馮氏將紅裙遞給身後婢女,又從妝匣中取出一支亮眼的珍珠步搖,拿到林溫溫頭上來回比劃。
“對,就是那個寧家三郎,寧軒……”
寧家乃是上京有名的百年望族,祖上曾出過三位皇後,且當今太子妃也是那寧軒的姑母,再說那寧太師,更是德高望重,七十歲高齡還在官學授課,隻可惜半年前身染重疾,不幸過世,死後還被聖上追封為梁王。
祖父過世後,寧軒的父親襲爵,他上頭那兩位兄長,也都已入朝為官,隻他如今年滿十六,還隨著叔父在外遊曆,這次因祖父病重,特地從江南趕回上京,此番回來,便打算為兩年後的春闈準備,以他的學識,榜上有名那是毋庸置疑的,想必到時候也能順利入仕。
林溫溫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一月前祖母提及家塾一事時,娘親還沒有放在心上,這幾日卻開始催她,要她非去不可,敢情是動了這份心思。
林溫溫咬住唇畔,眉眼微垂。
她與寧軒最後一次見麵時,已是兩年前,那時他臨彆在即,看見一臉不舍的林溫溫時,笑著在她發頂上摸了一下,聲音溫柔地同她保證,等他日後回京,定會帶許多禮物親自交到她手中。
然寧軒回京已有半年,為何遲遲未來尋她,難道說,寧軒阿兄已經將她忘了,又或者他聽信了坊間的那些話……
想到這兒,小娘子臉上的嬌色徹底不在,她將雙手隱入袖中,習慣性地開始用力掐指甲。
兩年前,還正是她與林清清名聲最響的時候,那時上京人人都道,林府有雙姝。
林清清乃長房盧氏所出,才藝過人,不論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多次被盧氏帶到太後麵前獻禮。
年小半歲的她,在二姊林清清的對比下,可以說是什麼都不會,不過好在她生了一張絕美的麵容,足以讓她能在京中出名。
還記得年幼時,林溫溫總是會得人誇讚,說她生得水靈惹人疼愛,可隨著她慢慢長大,模樣愈發嫵媚出眾,誇讚她的人便越來越少,甚至還有人暗中詆毀她,說她小小年紀就一臉狐媚樣,日後可還了得,哪個正經人家敢要她。
起初林溫溫聽到這樣的話,又氣又委屈,躲在屋中哭了許久,想要將那背後嚼舌的人找出來,與他好生辯駁,可後來,她逐漸意識到,對於推崇德行與才氣的盛安而言,過分的貌美本就是罪過,更何況她隻是空有美貌……
那時起,林溫溫便有了自知之明,她心知世家大族的兒郎,不會與她這般的女子過多往來,便是日後想要與林氏結交,那也隻會是和林清清。
如今人人都不待見她,寧軒阿兄可會是那個例外?
林溫溫正在心緒煩亂之時,耳旁忽然傳來馮氏一聲嗬斥,“不許蹙眉!”
林溫溫被驚得打了個抖,卻敢怒不敢言,深吸一口氣,將那眉心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