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裡,秦放鶴停頓了下。
現在他初步與白家書肆結成商業合作關係,隻是合作不深,不太牢靠,但可以觀察,並值得發展。
從孫先生的敘述中不難判斷,白家書肆在縣城也小有名氣,既然如此,他們熟悉的讀書人肯定比自己多,如果來日自己真的湊不夠保人,倒是可以嘗試借助下他們的力量。
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科舉。
公裡公道的說,他的專業穿越到古代很有優勢,甚至一度懷疑就是因為這個才能重活一次。就比如這四書五經,除《孟子》的小部分,秦放鶴都能背誦全篇。
常見的唐詩宋詞元曲三百首也不在話下,玩飛花令就沒輸過,甚至連作詩也不陌生。
他們專業每周都會開展特定的主題活動,模仿古人起詩社自然是逃不開的一環。且不說實際水平如何,基本的起承轉合、平仄、聲韻等,都了如指掌。
但相應的,眼下他也麵臨非常現實的問題:古今版本不同!
短時間內想改過來,談何容易。
接下來的幾天,秦放鶴將秦父留下的四書五經都仔仔細細通讀一遍,邊讀邊跟自己的記憶作比較,遇到不同就單獨標記,然後翻出對方留下的手劄和注釋來看。
秦山每天都過來。
第一天來時,秦放鶴在讀書、練字;
第二天來時,秦放鶴在讀書、練字;
第三天來時,他竟然還在讀書、練字!
秦山都傻了。
他杵在窗外,直勾勾瞅著秦放鶴,抓耳撓腮,對方毫無反應,就好像根本沒覺察到眼前還有個大活人一樣。
“鶴哥兒,”秦山實在忍不住,趴在窗台上,伸手去戳桌上的書,“歇歇唄,我彈弓弄好了,帶你去打兔子!”
不能出去玩,這日子過得真沒勁啊!
秦放鶴抬頭瞥了眼院子裡的石榴樹,見影子尚未居中,便道:“再等等。”
古代計時工具貴重,普通百姓是買不起的,秦放鶴就根據日晷的原理,以石榴樹為圓心做了簡單的“表”,大致可以確定現在是十一點剛過。
讀書是頭等大事,秦山隻好悶悶應了聲。
到底閒不住。
他就像一隻燒開的水壺,饒是拚命克製,沸騰的水蒸氣還是洶湧地從四圍縫隙中溢出。好容易忍了一刻鐘,他就又忍不住問道:“你見天這樣,不悶啊?”
秦山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書真有那麼好看?這都多少天了,鶴哥兒都不膩味嘛?
若換作是他,彆說連著好幾天,就是讓他坐幾個時辰,屁股上都能長出刺來!
秦放鶴不動如山,視線依舊順著書頁上下移動,張口丟出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悶啊。”
人生而好逸惡勞,他是人,自然也會覺得枯燥、煩悶。
“啊?”秦山愣住。
“……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一頁書翻過,這本《孟子》也到了尾聲,秦放鶴意猶未儘地放下,又閉著眼迅速回味一番,這才重新睜開眼睛,“但是可以忍耐。”
窮人家的孩子想要獲得成功,需要付出太多太多,這個道理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
想要吃飽,想要穿暖,想要尊重,想要權力……都需要代價。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東西。
對普通人而言,讀書絕對是通往成功最快也最公平的捷徑,沒有之一。
隻需幾場考試,一個窮孩子就能擺脫困頓,跨越階層……
權衡之下,這點辛苦甚至不配稱之為代價。
所以在這方麵,秦放鶴一直很拚命,像瀕死的人抓住每一線生機。
在打工的間隙背英語單詞,在人來人往的樓梯間突擊考研資料,在整個世界都在慶祝的春節,將自己關在逼仄的房間裡一口氣連刷十套卷子……
每天一睜眼,他第一時間看到的都是貼在上鋪背麵的時政熱點,而不是任何與風花雪月相關的東西。
當你習慣了這些,那麼現在所遭受的一切就都不算什麼了。
秦放鶴沒有說太多,簡簡單單那幾個字也波瀾不驚,但秦山分明從他平靜的眼中看到了某些陌生的東西,像極了開春未化凍前,冰封河麵下奔流的浪濤。
沒來由的,他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怕。
但這可怕更值得一點尊重。
然而很快的,一種由這份可怕衍生出的恐怖降臨到秦山身上:
秦放鶴要求他重新開始學習。
隻想上山抓兔子的秦山腦袋甩出殘影,“不不不,我不想學習!”
秦放鶴笑著關上門,“不,你想。”
當下的主要矛盾就是他對默寫搭子日益增長的需求和小夥伴不能滿足這種需求之間的矛盾。
他向來務實,講究的就是發現一個,解決一個。
秦山:“……”
朗朗乾坤,說甚麼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