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不久,秦山就拎了個鼓鼓囔囔的麻袋包從山上下來,汗津津的紅臉蛋上全是誌得意滿。
一路跟幾位叔爺、嬸子打招呼,秦山瀟灑得不得了,可快到秦放鶴家門前時,又踟躕起來。
看看天光,應該是鶴哥兒打太極的時候……
秦山的步子不自覺放慢,恨不得走三步退兩步,愣是不敢往門前湊。
唉!
抓抓帽子,先踮著腳尖偷偷從門上方瞄了眼,才隱約看見人影晃動,他就跟被蜜蜂蟄了似的,慌忙順著牆根兒貓下去,抄起袖子發呆。
唉!
沒臉進去哇!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吱呀”一聲,秦山一激靈,扭頭就見微微冒著熱氣的秦放鶴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想凍死在外麵?”
剛才人一過來他就發現了,還在想這家夥必然被爹娘教育過,就是不知會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出現,結果……
壓根兒就不出現!
秦山噌得跳起來,偏又心虛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縮著脖子撓頭。
熊孩子還挺好麵子,兩個腮幫子都凍出高原紅了,嘴唇也泛紫還不吱聲兒。
要再不給個台階下,這廝是不是要把自己生生憋死?秦放鶴心中好氣又好笑,下巴朝地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努了努,“那是什麼?”
“哦哦!”秦山如夢方醒,忙抓起口袋,從裡麵拎出一隻敲昏了的長耳朵與他瞧,“早起才上山抓的,這個是大的,足有四五斤呢,小的也有三四斤……”
一隻大的,三五隻小的,估計是掏了兔子窩,難為他大清早就上山。
秦放鶴了然挑眉,似笑非笑,“賠罪禮?”
秦山鬨了個大紅臉,左看右看,蚊子哼哼似的“嗯”了聲。
就聽秦放鶴輕笑一聲,扭頭就走,秦山傻眼。
這就走了?
“等我請你啊?吃飯了嗎?”秦放鶴站在幾步開外扭頭,眉宇間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來了來了!沒呢,天不亮就出門了……”秦山如蒙大赦,簡直能原地起飛。
“等會兒我給你把兔子皮扒了,帶回去讓我爹弄一弄,看攢攢能不能做件皮坎肩。剩下的肉麼,你看的書多,想想怎麼吃……”
他娘也會做,但兔子肉,尤其是深冬的兔子肉瘦且粗,味兒也大,他娘又不大舍得放鹽和佐料,做出來的肉跟啃木頭渣子沒什麼兩樣,回想一下就有點反胃。
正舀粥的秦放鶴聽了,也有點期待,“那就紅燜吧。”
其實他挺喜歡川渝那邊的冷吃兔的,可惜家裡調料不齊全,隻好退而求其次。
正好冬天的野兔偏瘦,冷吃費牙,倒不如小火慢燉,弄得細細爛爛的,又入味。
秦山滿口應下。
他哪兒曉得什麼紅燜不紅燜的,反正這趟是來賠罪的,對方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吃吧,”秦放鶴把碗往他跟前一放,“自己去拿筷子勺子。”
“哎!”秦山樂顛顛去了。
嘿嘿,還給我吃早飯咧,鶴哥兒果然沒跟我生分了。
今天的早飯是紅棗小米粥配野菜餅子。。
臨睡前把米下在鍋裡,也不用額外加火,隻灶底的餘柴便已足夠。整整一夜的餘燼燜煮,小米粒早已爛熟,厚厚一層米脂堆在表麵,呈現出漂亮的亮黃色。
起床後丟幾顆掰開的紅棗進去,等不緊不慢洗漱、打完拳,紅棗的香甜也被燜出來,細細密密沁入粥水之中,十分可口。
除此之外,秦放鶴還額外切了一盤蘿卜絲。
剛從菜畦裡拔回來的鮮蘿卜水頭大,先加一點鹽巴殺水,可千萬不能多。待水靈靈的細絲微微收縮了身量,再撈出來點幾滴食醋,一碗酸爽可口的涼拌蘿卜絲就得了,咯吱咯吱,很是下飯。
太好吃了!
比娘做的好吃多了!鶴哥兒咋啥都會呢?
秦山充滿感動地想。
他相當克製地吃了一碗。
又或者說,也隻能吃一碗。
因為秦放鶴一共就煮了兩碗的量,根本沒想到秦山突然過來,直接導致倆人都隻吃了個半飽。
一天之計在於晨,具體來說,在於這頓早飯,於是有那麼一瞬間,秦放鶴看向秦山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和善。
這是來賠禮的還是討債的?
不過看在那幾隻兔子的份兒上,可以忍耐。
飯後秦山主動承擔起刷鍋洗碗的任務,中間時不時扭頭往裡屋瞅一眼,若屏息去聽時,還能隱約聽見裡頭毛筆滑過紙麵的細微摩擦聲。
秦山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
我都來了,鶴哥兒咋不說讀書的事兒?
大約人類內心深處多多少少都有點犯賤的潛力,捧到眼前的往外推,不給的反而踮起腳尖夠。
這話雖有些刻薄,但用來形容此刻秦姓少年的心情最合適不過。
一連晾了三天,就在連秦山自己也在懷疑堅持個什麼勁的時候,他忽然聽到秦放鶴開始背書, “人之初,性本善……”
難得聽見對方在飯點之外的時間出聲,秦山幾乎本能地側耳傾聽起來。
念了幾句之後,秦放鶴忽然停住,毫無征兆地問:“覺得耳熟嗎?”
啊,問我嗎?
秦山一愣,努力思索片刻,不大確定地說:“好像,好像以前聽先生教過。”
秦放鶴之父曾免費為村中所有適齡孩童啟蒙,大家都尊稱一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