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抓住寧雪瀅的手不停搓揉,試圖換回她的意識,“小姐是不是夢魘了?”
身體漸漸有了知覺,寧雪瀅慢慢爬坐起來,身上的毯子隨之滑落。
“秋荷,我夢見一個男子,他被刀劍刺穿胸膛,渾身是血。”
主仆二人自幼一同長大,寧雪瀅對秋荷幾乎是無話不談。
秋荷問道:“小姐夢見了何人?”
寧雪瀅搖搖頭,“沒看到正臉。”
秋荷自幼習醫,深知心病最難祛除,但小姐很少做夢,剛剛的夢魘應是因錯嫁所生出的焦慮所致,遂並未放在心上,隻按著自己的想法寬慰道:“姻緣錯了,也未必是壞事,有時候歪打正著呢。奴婢跟府中人打聽過,都說世子是個寬厚的主子,很少發脾氣。性子穩的人,品行通常不會差。”
寧雪瀅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將臉埋在膝頭,“府中人怎敢非議世子?”
秋荷剛要打趣,被寧雪瀅揪了揪耳朵。
“好了,去辦點實在事,從嫁妝裡替我取幾樣胭脂和首飾來,以做明早之用。”
既進了永熹伯府,怎麼也要在衛家人的麵前大大方方露個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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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高門戲台,伶人月下徘徊,吟唱一出折子戲,戲腔清越,幽幽婉轉,引得看客撫掌。
大夫人鄧氏淺抿一口酢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妯娌探討著伶人的唱功。
董媽媽走進看棚,對著鄧氏附耳幾句。
鄧氏握住扶手,“真想通了?”
“是啊,聽陪嫁的秋丫頭說,今兒白日裡,大奶奶讓她從嫁妝裡選取了胭脂和首飾,必然是為明早準備的。”
鄧氏展顏,嘴角眉梢透著喜氣,對上妯娌們投來的視線,難掩悅色,叮囑她們寅時到場。
有一貴婦人問道:“行過媳婦茶後,可要擇日再舉辦一場盥饋禮?”
董媽媽等人不禁看向陪在一旁的衛馠。
盥饋禮後,新婦可代替婆母打理府中大小事務,無疑與料理中饋、人事的衛馠有所衝突。
衛馠嗑著瓜子,淡淡然地盯著戲台。
鄧氏略一思慮,笑道:“不急,日後再辦。長媳可先接替我手中賬本,從管賬做起。”
管賬比中饋、人事還要饞人,董媽媽替自己伺候的大奶奶欣喜,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她福福身子,回到玉照苑,與青橘耳語幾句。
青橘點頭會意,拉著秋荷去往庫房。
正房東臥內,寧雪瀅本是透過微開的窗縫“等待”衛湛回來,卻無意瞧見兩個侍女蹦蹦跳跳地跑出月門,不用細想都知道她們是依了董媽媽的吩咐,去其他院落打點人情了。
長媳需有震懾府中人的威儀,她初來乍到,又是世子錯娶的妻子,自是威嚴不足。
錢財雖庸俗,卻是最直白的人情。
寧雪瀅搖搖頭,走到烏木妝台前,剛摘下一對珠花,就聽見窗外廊下傳來仆人請安的聲音。
蘭堂的房門被人推開,一道身影融在燈火中,徐徐走進八方錦紋隔扇內。
高峻的男子立在隔扇旁,定定看著妝台前的美人,身上散發著沐浴過後的皂香,墨發以一根青玉簪子半綰,其餘披散在肩後,更為飄逸出塵。
褪去大紅的婚服,這才是他原本的清雅裝束吧。
寧雪瀅猶豫著站起身,雲鬢半散,低眸走到衛湛身邊,“可要妾身服侍更衣?”
衛湛抱臂倚在隔扇上,暗影籠罩在女子發頂,“為誰更衣?”
寧雪瀅悶聲回道:“為郎君更衣。”
然下一瞬,男子徑自從她麵前走開,繞到了三聯屏折後,用一種寧雪瀅捉摸不透的語氣道:“郎君不用。”
男子的聲線生來低醇溫柔,是那種聽著都會心動的嗓音,偏偏周身的氣息凜然,叫人難以接近。
寧雪瀅立在原地,沒能說服自己挪開步子。
不是欲拒還應,委實是有些怕他。
半晌,衛湛從屏折中走出,不怎麼走心地問道:“我睡哪兒?”
對於這個問題,寧雪瀅沒有糾結,總不能鳩占鵲巢,讓主人家睡在地上,“我讓秋荷準備了兩床被子,世子不介意的話,一起安置吧……”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呢。
衛湛看向平鋪的兩張錦衾,掀開外麵的那張躺了進去,留下呆立的小妻子。
寧雪瀅也不在意,原也是她先說了見外的話。她坐回妝台拆卸首飾,隨後去往湢浴。
小半個時辰後,她身穿絲滑的綢衣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大戶人家的公子多數宿在裡側,夜裡方便妻妾伺候,衛湛倒是個特例。
寧雪瀅費力越過男人的腰身,安靜地躺進被子裡,卻忽然想起還未熄燈。
“秋荷。”她輕聲喚了聲,旋即看向仰麵閉目的男人,“郎君可要留一盞小燈?”
可等秋荷走進來,衛湛也未回答。
寧雪瀅做主留下床前的鏤空銅製筒燈,便屏退了秋荷,再次躺進被子裡。
昨晚的疼痛猶在,下麵脹得慌,她臉皮薄,沒好意思與董媽媽討教緩釋的辦法。方才在湢浴中查看,已微微腫起。
想起昨晚的無助,身體不受控地排斥,她踢了踢被子,朝裡挪去。
許是她一扭一扭的動作打擾到了身邊人的休息,或是衛湛也不習慣夜裡多個枕邊人,許久過後,仍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