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雲出了玉橋胡同,這會公汽已經停班了,但是還有電車在上夜班。
她便搭上了電車,直奔負責下鄉插隊的知青辦。
知青辦在帽兒胡同居委會旁邊,因為最近插隊下鄉當知青的熱潮,導致知青辦一天到晚都很是熱鬨。
沈美雲到的時候,已經下午快七點了,這會正值知青辦要下班人走的差不多了。
按理說,送禮應該選早上的,但是沈美雲知道趙乾事性子。
想著晚點下班回去,可以不用帶孩子躲一會懶。
這樣也能不用聽孩子的哭聲。
你要說趙乾事不愛孩子,也不是他也願意為了孩子,去黑市淘貨,但是卻同樣不願意早點下班回去看孩子。
隻因為,孩子哭鬨得讓人心煩。
通常這個時候,知青辦的辦公室,就他一個人,也是他難得一個人可以安靜休息的時候。
而沈美雲要的就是這種時候,才好送禮。
畢竟,她想來走後門,不算是多麼光彩的事情。
她到的時候,知青辦已經沒啥人了,灰瓦白牆的外沿虯枝老樹的枝丫探出頭來,在暮色下仿佛多了幾分滄桑。
沈美雲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裡麵傳來烏拉的聲音,“已經下班了,明天來。”
“是趙乾事嗎?我找您有點事情。”
這話一落,咯吱一聲,門打開了。
趙乾事生了一張長瓜臉,大雙眼皮子,穿著一身藏藍棉襖,兩手揣在袖子裡麵,眼皮子一挑,帶著幾分打量。
“嘛呢?您找我?”
沈美雲嗯了一聲,把手裡的東西往前放了片刻,剛好冒出一個頭兒,“找您打聽點事?”
這下,趙乾事頓了下,一雙賊溜溜的眼睛飛速地轉著,似乎在估量這件事的可行性。
接著,他探頭出去四處張望了下,這個點大家都下班了。
所以,知青辦也沒啥人。
他點了點頭,隨即朝著沈美雲壓低了嗓音,“進來吧?”
這段時間,知青下鄉插隊,他們知青辦是最熱鬨的地方。
每天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看到沈美雲提著東西,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跟著跨過那高高的門檻,走到知青辦裡麵。
知青辦的辦公室,也不算大,但是勝在物件齊全,一進門就放著了一個三層的木頭做的洗臉架子。
上麵擱著一個搪瓷盆,顯然是用來洗手的。
旁邊的櫃子上,擺放著一個鐵皮暖水壺,還有一個紅底搪瓷茶盤,上麵倒扣著印著紅梅的玻璃杯,用來招呼客人的。
知青辦辦公桌屋子也不大,攏共就三五張辦公桌,每一個桌子上,都擺著一摞子厚厚的表格。
顯然,這些都是下鄉插隊知青的申請表了。
沈美雲一頓,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把網兜往趙乾事桌子上一放,套關係。
“聽說趙乾事家裡喜得麟兒,這不,剛好弄來了兩罐奶粉,來恭喜恭喜您。”
這就是送禮的藝術了,全程不提送禮的話,但是好像又把什麼話都給說完了。
原本半倚著的趙乾事,聽到奶粉這兩個字,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探著身子過來看。
撩開了網兜,就看到了兩罐,被刮了外皮的奶粉盒子。
一看這,他心神一動,詢問道,“華僑商店的進口貨?”
據他所知,隻有華僑商店那邊的奶粉,才會印有英文字,但是這英文字又不能讓人看了去。
畢竟,算是資本家的東西。
沈美雲想了下,也沒否認,其實不是,而是她給綿綿準備的奶粉,隻是那包裝桶是後世的,不方便見人。
她便用東西把外皮包裝桶給刮花到,完全不能識彆的地步。
不過,看到對方眼裡的喜意,顯然是誤會了。
她也沒解釋。
隻是笑了笑說,“小孩兒剛出生是要好好補一補,前期營養足了,往後孩子身體才康健,不過前期喝奶粉,後期等孩子大點,還是配點菊花晶喝,免得孩子上火,遭罪得很。”
她一開口,全心全意都在為孩子好。
根本不提自己送的東西。
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趙乾事也是一樣,他打開綠色的尼龍網兜看了下,果然看到了,兩袋子菊花晶,兩袋白糖,還有兩瓶黃桃罐頭。
“同誌,你這禮可拿得不輕,說吧,是什麼事情?能幫的我一定幫。”
就這禮,可以說是他參加工作這麼久,遇到最為貴重的一次了。
就拿那奶粉來說,兩罐要小二十塊,而且還要奶粉票,一般人買不到,更彆說還是進口貨了。
這還沒算其他東西。
沈美雲見對方肯繼續搭話,就知道有戲。
“是這樣的,我想去黑省知青下鄉,想找您幫我辦成這件事。”
“黑省?”趙乾事擰眉,“這是大夥都想去的地方,不容易。”
黑省物資豐厚,那邊除了冷,真的沒彆的毛病,去那邊插隊下鄉,基本不擔心餓肚子。
這是他們北京不少知識青年,下鄉插隊首選的地方。
“嗯,就是知道不容易,才來找您的嘛。”
“那您啊,可找對人了。”趙乾事笑道,“去黑省插隊的下鄉名額,確實是從我手裡經過的。”
聽到這,沈美雲就知道有戲了,她丟出個重磅,“就是我這邊可能有點麻煩的事情,我下鄉的時候,想帶個女兒。”
“嘛呢?”
趙乾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一下子驚得站了起來,目瞪口呆,“你說啥?”
“我要帶個女兒一起下鄉。”
趙乾事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拒絕,“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鄉的知識青年,全部都是單身的。
接著,他跟著勸說,“不是,我說姑奶奶,你既然有孩子了,那肯定不在名額內啊?多少人都不想下鄉插隊,著急忙慌地嫁人,你倒好,怎麼想著帶著孩子下鄉去受那勞什子的罪?”
趙乾事想不通。
沈美雲也是沒辦法,去下鄉是他們家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有自己的苦衷。”
“我就想問問您,這件事行不行得通?”
趙乾事都快把自己的頭給揉禿了,本就為數不多的頭發,還跟著稀稀拉拉的掉了幾根。
“你讓我想下。”
他來回在辦公室踱步,沈美雲也不打擾。
不知道過了多久。
趙乾事下了決心,從辦公桌的下麵抽屜裡麵拿出一張下鄉申請表。
“你先填。”
“填了我在來想辦法。”
既然下鄉申請表,都讓沈美雲填了,這大概率是有戲的。
沈美雲心裡一喜,頓時接了過來,拿著筆,刷刷刷就開始寫起來了。
隻是,等寫完後,她交給了趙乾事。
趙乾事拿著申請表一看,大眼睛一掃,最後定格在家庭關係的這一欄上。
“沈綿綿是你女兒?”
沈美雲點頭。
“沈懷山是你父親?”
沈美雲剛要點頭,就見到趙乾事臉色變了下,“沈懷山是你父親?”
他再次確認重複確認了一遍。
沈美雲心裡咯噔了下,她點頭,“是,趙乾事,有什麼問題嗎?”
趙乾事什麼話都沒說,他隻是站了起來,從抽屜裡麵拿出網兜,把沈美雲送的禮,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抱歉,你這個忙,我幫不了。”
這話一落,沈美雲呆了下,“不是,趙乾事,剛……”
你可不是這個態度啊。
而且都答應下來了。
趙乾事擺手,“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
眼見著麵前的女同誌著急起來。
他便歎了口氣,“看在你誠意足的份上,我實話告訴你吧,就衝著沈懷山是你父親這一條,我就不能讓你下鄉。”
沈美雲喃喃道,“我父親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且他一生救人無數。”
趙乾事麵露同情,“可是他有國外留學的經曆。”
這話一落。
沈美雲陷入沉默,“這不是我父親的錯,他當年去德國留學,是國家公費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