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蘇月禾就醒了,四妹也利索地起床準備上學,三妹則賴床不願意起來。
下樓聽見她媽在豬圈跟梅嫂子聊天,梅嫂子想介紹她娘家侄子給蘇月禾,她侄子快三十了,因為家裡條件不好,所以一直沒找到對象。
“人本分老實,人才也不錯,改天集上,讓他們見一見?”
莊順蘭熱情答應著,表示要先了解清楚了再說見麵的事。
這幾天給蘇月禾介紹對象的至少有四五家,但仔細一打聽,不是小學沒畢業,就是人才不行,對得上條件的,幾乎沒有。
唯一還不錯的,是趙大福兒媳婦表姐家的兒子,初中畢業,家裡兄弟太多,所以願意入贅,這家約了中秋後見麵。
莊順蘭並不是特彆著急,趙愛娣都能招到好的,她不信自家閨女條件那麼好,會招不到更好的上門女婿。
她之前還特意托了多年好友黃春眉幫忙。
黃春眉是莊順蘭未嫁時,鄰居家的女兒,一起從北方遷過來的,她比莊順蘭小幾歲,人長得好,嫁的也好,對象是肥皂廠的車間主任,認識的人多,人麵廣的很。
恰巧這天上午,這位好友就找上門來了。
蘇月禾采山藥回來,就看見黃春眉坐在門口竹椅上跟她老媽聊天,她上前打招呼:“春梅嬢嬢,你怎麼來了?”
黃春眉四十歲上下,短頭發,一身工人藍的衣褲,她笑道:“還不是為你來的。”
原來黃春眉有個工友是部隊某領導的軍屬,這位軍屬最近在幫部隊的一批“老大難”牽線介紹對象。
黃春眉的意思,把蘇月禾的照片也拿去,以月禾的長相,說不定有緣分的一眼就相中了呢?
“部隊裡當兵的大部分兄弟都多,說不定真有願意當上門女婿的。”
莊順蘭已經找了蘇月禾的一張黑白半身照給到黃春眉,然後準備去做午飯。
黃春眉攔著她:“彆做我午飯,我得趕回去,晚一點趕不上車了,人家著急要照片呢。趕不上趟,那我就白來了。”
黃春眉說是這麼說,可她並沒有著急走,她往屋外張望著,問:“三妹四妹幾點放學?”
蘇月禾笑道:“她們在大隊上初中,要十二點才能到家。”
黃春眉看了眼她戴的女士手表,現在才十一點半,“我得走了,要不真趕不上車。”
莊順蘭早把蘇月禾昨天摘的鬆樹菌包裹起來了,她讓黃春眉拿回去。
黃春眉不拿:“留給孩子們做菜吃。我今天來的匆忙,都沒買什麼。”
莊順蘭硬塞給她:“怎麼沒買?那些肥皂和月餅不要錢啊?”
蘇月禾也道:“嬢嬢你就拿著吧,我今天又摘了不少菇子回來,要不,拿今天摘的吧,更新鮮。”
黃春眉這才道:“要得要得,不要去折騰了,我拿就是。”
送走黃春眉,莊順蘭把桌上的月餅放櫃子裡鎖起來了。
午飯後,蘇月禾眯了會兒,聽見生產隊的人來趕豬,她跟著過去,看著上秤殺豬,分豬肉。
嶺下生產隊總共有一百多人,這頭豬也是一百多斤,每人能分到八兩左右。
蘇月禾家不算老爸和嫁出去的二妹,總共五口人,能分四斤肉。
本來均分都是要有肉也要有骨頭的,但豬是蘇月禾家的,所以她有優先選擇權,她選了四斤最佳位置的五花肉,最後把豬血也帶回家了,趙二福閨女還給她們割了一小塊豬肝,一小片豬心。
回到家,蘇月禾施咒把盆裡的五花肉膨脹一倍,然後快速分解,先切下四小條肉,掛到廚房樓板上的出煙口做煙熏肉。
剩下的豬肉,大半用來紅燜,一部分剁餡,準備煎蛋餃。
豬血加澱粉、萵筍絲、土豆絲,放上蔥薑蒜辣椒,放鍋上蒸熟以後做血糕。
剩下的豬肝豬心再加點豬血,一份用來炒辣椒,一份做湯。
這個天氣,生豬肉沒辦法存放過夜,都得做熟了,今晚吃一部分,其他的留著明天中秋節吃。
蘇月禾在切豬肝,她老媽回來後,把一直舍不得吃的雞蛋拿了五個出來,準備做蛋餃。
“這麼多肉餡呢,媽你這幾個雞蛋不夠。”蘇月禾數了,家裡還有二十幾個蛋。
莊順蘭道:“沒雞蛋了,剩下的要給你二妹留著。”
蘇月禾高中沒讀完就嫁人的二妹,馬上要生第二個孩子了。
蘇月禾想了想:“剩下的肉餡,放點鬆樹菌,包餃子算了。我記得家裡還有一點麵。”
“家裡剩下的那點麵昨天借給你梅嫂子了,還有一點米粉可以用。”
“那就做抄手吧。”用米粉皮做的抄手,晶瑩剔透,更好吃。
“也行。”莊順蘭去房間找米粉去了。
三嬸家也在做紅燜豬肉,郝愛娣看了眼蘇月禾在切的豬心,“喲,你們家分的肉怎麼這麼多?又是豬心又是豬肝的。”
蘇月禾拿起碗底,磨了磨刀:“我們家的豬。”
郝愛娣很詫異,她今天下午不在家,不由問:“你們家的豬可以殺了?夠秤了嗎?”
蹲在一旁刨薑的三妹笑著嗆道:“我們家的豬不殺,你都沒肉過中秋。”
氣得郝愛娣回嗆:“沒有我們這些勞動力種糧食,你都得餓死去。你們為什麼欠生產隊的錢?還不是因為出力少,拿得多?”
三妹大聲道:“我們又不是白吃生產隊的糧食,我們出錢了。”
“嗬,出錢了,還清了嗎?去年我看賬上都還欠一百多塊錢呢。”
三妹毫不示弱:“跟你有什麼關係?又不欠你錢。”
郝愛娣平日最看不慣的就是蘇月華這張毫不遮攔的嘴,“怎麼跟我沒關係?我是社員就跟我有關係。你彎酸什麼?”
蘇月禾見妹妹落了下風,忙幫腔:“三嬸,你不用這樣冷嘲熱諷,我們欠生產隊的錢,不是欠你個人的。而且我們現在已經還清了。要說欠錢,前年過年三叔找我爸借了10塊,去年又借了8塊,到現在都沒還呢。”
郝愛娣語塞:“蘇禾你真是,月華不懂事,你不教落她,反倒幫她來說我。你三叔跟你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那能一樣嗎?”
這可被三妹給逮著邏輯漏洞了,向來伶牙俐齒的蘇月華馬上懟回去:“三嬸你可真歪理,不是你先挑起來說我們家欠生產隊的錢,你作為社員,跟你也有關係嗎?這個時候,你怎麼不曉得你是我們親嬸子呢?三叔欠我們家錢的時候,就又親兄弟了!哦,隻許你說我們,不許我們說你唄?武則天也沒你這麼霸道吧!”
郝愛娣一時啞口!
蘇月禾被三妹給逗笑了,她見郝愛娣氣紅了眼,不免岔開話題,往前一嗅:“三嬸,肉燜糊了。”
郝愛娣趕緊揭開鍋蓋,邊翻炒邊把氣撒在自家女兒身上:“你火燒那麼旺乾哈子!”
蘇月禾和三妹四妹互相看了一眼,三妹吐了個舌頭,四妹憋著笑。
……
這個年代,隻有過年過節才能敞開了吃,晚上她們吃了抄手,又吃了豬血糕,還有蛋餃和豬肝湯,是過年以來,吃得最心滿意足的一餐。
妹妹們吃得直打飽嗝!因為吃太飽,晚上都沒出去玩,吃完不久,就躺床上睡了。
第二天中秋節,她們爸爸蘇運昌從縣城回來了,拎回兩包月餅,一隻豬肘子,兩斤肥肉,一隻油炸兔子,一包鹹魚,一包糖果,兩個新的搪瓷杯……
還有一尾路上買的鯉魚,拿到家都還是活的。
蘇運昌每年拿回家的錢不多,不過,他每次回村,帶回來的東西並不少,彆人都看在眼裡,所以,村裡人都羨慕她們家有個吃國家糧又顧家的“好爸爸”。
小的時候,蘇月禾也這麼認為的,她喜歡爸爸回家,因為爸爸回來會給她帶好吃的,會帶她去做新衣服,隻有老媽,每年過年必找老爸吵架。
她曾經覺得,媽媽很煩。
等慢慢長大了,才知道,老媽一個女人,撐起了她們整個家。
老爸以前工資低,但也有二十多,現在漲工資了,每個月工資將近四十元,一年到手差不多五百,這五百元裡,能拿一百回家,就不錯了。
但她老爸不嫖不賭不抽煙不喝細茶,是大家眼中的好男人,品行無可挑剔,就是不知道把錢都花去哪兒了。
照老媽的意思就是,老爸自己過的太好,平時又大手大腳的,誰找他借錢,隻要手上有,他都借,不懂得拒絕彆人,所以存不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