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檀生下意識地轉過頭,卻在窗邊看到了在幽幽燭光映照下的一張臉。
夜晚,猝不及防地對上這麼一張臉,不論是誰都會被嚇一跳。
衛檀生臉色一白,緩了一緩,才認出來這是白天他見過的那山匪。
那山匪對上他的視線,好似很吃驚的模樣,又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走了進來。
“我不是故意來嚇你的。”將手上的燭台放下,惜翠坐在了衛檀生的身邊,“我是來看你逃沒逃跑。”
“我不會逃跑的。”衛檀生這麼說道。
他聲音還有些喑啞。
在惜翠孔武有力的身板兒麵前,他看起來脆弱得就像一隻白鴿,戰栗如芭蕉樹動的白鴿。
燭光將惜翠的身影拉得很長,晃晃悠悠地倒映在地上,足以將衛檀生整個都罩起來。
“你彆害怕。”這樣的衛檀生,讓惜翠有種欺負小孩的感覺,她撓撓頭道,“隻要你不跑,我就不會欺負你。”
他頭發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弧光。
惜翠注意到他頭發已經很久沒洗了,很油膩,能看到不少頭屑。
就算是小說裡加了十級濾鏡的貌美男配,不洗頭看著也有點觸目驚心。更何況他身上的異味兒還很重,他這麼一副模樣,惜翠看著覺得彆扭。
“要是你乖乖的,”惜翠說,“我就帶你去洗個澡。”
衛檀生一愣。
洗澡?
他的確已經有個把月沒洗過澡。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覺得難受,但在這一地穢物中間待久了,好像習慣已成了自然,連他自己究竟是什麼味道,衛檀生都已聞不出來了。
黑臉山匪拍了拍胸脯,“相信我 ,我不騙你。”
“睡吧。睡醒了,明天我就帶你去洗個澡。”
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衛檀生發現。
他其實不太願意讓他待在這兒。
他不習慣和彆人走得太近,衛家重禮,即便是一家人也很少有過什麼親昵的相處。
衛檀生剛出生後不久,便交由奶娘照顧,至於娘親的懷抱,隻是他印象中一抹隱約的舊影。
更多時候,他都是離她半丈遠,請過安後,便去做自己的事。
他並非是厭惡旁人的接近。
隻是和彆人離得近了,他會覺得不舒服。
但洗澡的誘惑對他而言實在太大,衛檀生隻好刻意地忽視了那抹異樣,聽了他的話,又躺了下來。
看,剛滿十歲的小男孩就是好騙。惜翠心想。
他什麼也沒問,便乖乖地又躺了下去。
在瓢兒山上待久了,男童已經學會了一套生存的法則,不該問的時候永遠都不會開口。
惜翠收拾收拾,也給自己拾掇出一片能躺下的空地,在衛檀生身側睡了下來。
身邊有人陪著,惜翠感覺安心了許多。
隻是,她沒有想到衛檀生睡得很不安慰。
半夜惜翠便被身旁的夢囈聲吵醒,揉揉眼睛一看。
衛檀生在發抖。
惜翠嘗試著叫醒他。衛檀生好像魘住了,蜷縮著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篩糠。
惜翠犯了難。
她沒結過婚,也沒帶過孩子,碰上這種事有點兒手足無措。
沒辦法,惜翠隻能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將衛檀生摟入了懷中,伸著毛絨絨的大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著他的脊背,嘴裡低低哼唱著小時候她媽哄她睡覺的搖籃曲。
她的身軀足夠龐大,能嚴嚴實實地將衛檀生整個抱住。
她這幅尊容唱著搖籃曲,有點兒驚悚,幸好衛檀生現在看不見。
惜翠唱了一遍又一遍後,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作用,懷裡的小男孩漸漸地不抖了,而惜翠也困得睡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正對上懷中小男孩黑得發青的眼。
她還抱著衛檀生呢。
三伏天抱著衛檀生睡了一夜,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
惜翠神色自若地鬆開了他。
“醒了?”
“醒了我帶你去洗澡。”
昨天答應了衛檀生,她肯定是要履行她的承諾的。
惜翠半蹲下身想要抱起他。
小男孩扭過了臉,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