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揪著他衣領痛罵的莫德裡奇氣得嗓子都炸了,在一整場高強度的跑動和嘶吼後變成某種類野獸的咆哮,勉強才能聽清話音:“你他爹踢球時候多看看旁邊是能死嗎?我都舉手告訴你我要傳給你了,你怎麼還反應不過來?中場時候教練和你說的話你都當放屁了是吧?”
他恨不得把沙德的腦子打開來,看看他爹的他到底在想什麼狗屁東西。
科瓦奇趕緊跑過來勸解,周圍的所有人都是,但他臉上的苦色沒能消下去——在人群中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沙德幾眼,不出意外地看到對方被拉基蒂奇摟在胳膊中拍後背安慰,卻還是那副無辜的、一臉困惑的樣子。
他手裡揪著拉基蒂奇的球衣,周圍勸架的人把護著他的副隊長擠得踉踉蹌蹌,他卻站得像石頭一樣穩得很、紋絲不動,好一個英俊美麗的小王八(…)那雙上帝精心描摹過似的眉毛扭起來,作為被罵的一方,他甚至看起來是在全心全意地擔憂莫德裡奇的精神狀態(…)在經過了半個月的“沙言沙語”和“沙表沙情”培訓課後,科瓦奇已經完全想象出了對方正在想什麼,不外乎是:
盧卡,你在說什麼啊?
什麼意思呀?
是在罵我嗎?
對不起,我會改正的!
但可以先回去、再慢點和我說一遍嗎?
我可不可以拿小本子記?
他是真的有個小本子,而且中場休息時候還在記還在看。但學習態度如此勤苦,卻好像學了個勾八,一到場上閱讀比賽的能力又歸零了,就知道傻子一樣跟著球全心全意全力衝刺,判斷跑位和補位的能力完全是0,腦子這塊簡直是托馬斯·穆勒那種球員的補集。更致命的是,一旦他不知道因為什麼奇葩原因稍微一走神的話!他原本又快又準的射門就會立刻變遲疑!
拿到球打不就完事了嗎???猶豫,猶豫,真不知道他爹的在猶豫什麼!而且知道他在分心什麼的原因往往比不知道還惡心。為了防止他再說點什麼傻話,把他們的隊長氣得在這兒吐血三升兩眼一翻無力地躺在擔架上被抬走,科瓦奇一邊強忍同樣的崩潰感,一邊趕緊把人隔開,囑咐沙德先不要說話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差點要脫口而出加時賽你不用上了,但在最後關頭還是清醒起來忍了回去。
曼朱基奇傷了,鋒線實在無人。沙德再笨,再氣人,很多機會他不知道為什麼把握不住,但這是頭腦層麵的問題,從競技素質的角度講他無疑依然是當下最好的選擇——這孩子簡直是個體能怪物,科瓦奇知道他在下麵半小時還是能全力跑動,而對麵的葡萄牙球員已經很多躺在地上一邊抽泣一邊拉伸抽筋的大腿了。
在歐洲杯重量級淘汰賽這樣的大場麵上錯失可以逆天改命的關鍵進球,被隊長當場拽著頭發罵,丟臉到這種程度,換成任何一個彆的年輕球員來都該羞恥痛苦到恨不得當場打個洞鑽進去、一路鑽去北極圈把自己凍死在那兒了:這簡直是競技性和社會性的雙重死亡。但沙德顯然沒覺得被隊長罵了是什麼天大的壞事,也不覺得莫德裡奇壞。要不是科瓦奇和他說了不準說話,他也確實聽話,現在他有可能已經跑去扯莫德裡奇的衣袖和對方搭話了。
科瓦奇在感覺他真是古怪之餘,卻也淡淡地鬆了口氣。
畢竟人笨也不失為一種大心臟,不會和隊友鬨脾氣,也不會太敏感易碎。
加時賽最考驗心氣,他寧願放一個有用得不太穩定、以至於讓人惱火、但總歸對他有期待有希望的沙德在場上,也不願意去選那些穩定沒大用的球員。這就好像在巧克力味道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裡二選一,科瓦奇隻能強迫自己去選更有可能是真·巧克力的那一個。
可這個選擇過程依然讓人很絕望,更絕望的是下麵半個小時他依然隻能依靠神鬼一體的沙德去開疆擴土,指望他能帶來一粒價值千金的進球,拯救他們於水火,拯救整個克羅地亞於水火,千萬不要在期待已久的歐洲杯上淘汰賽一輪遊啊!!!
克羅地亞是個從分裂和戰火中走出的小國家,儘管在飛速重建和發展中,足球依然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去儘情享受、儘情歡呼的東西。
克羅地亞人並沒有多大的野心,他們不奢望一個歐洲杯冠軍,不奢望像彆的強隊一樣隨時獲得海量支持與押注,他們想要的很樸實,也很少,就隻是走得更遠一點吧,更遠一點吧,讓他們有更多日子可以期待,可以歡笑,可以流淚,可以自豪地站在電視前鼓掌、大喊小夥子們你們都是好樣的……僅此而已。
場邊的格子旗已經再次揮舞了起來,有信號器發射的聲音,儘管立刻就被安保人員沒收了,
球場頂端還是有了幾縷紅色和白色的煙柱正緩緩升上天空。
他爹的,要不是還有加時賽要踢,要立刻讓球員們休息,要立刻複盤,要立刻部署安排加時賽的戰術和人員調整,預備點球大戰的可能性……他甚至恨不得在此時抱著頭跪在地上仰天長嘯,問蒼天:
“上帝啊,這傻屌孩子到底是哪裡來的啊?但不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求你讓他開開竅吧!”
哪怕先開半小時也行啊……看著隊員們通紅著臉又重新回到草坪上,葡萄牙隊球門後看台上的球迷全站了起來,重複唱著低沉而急促的歌曲,帶來一種兵臨城下的沉甸甸的壓迫感——裁判們已揉著肩膀各就各位,哨聲隨時會響起——科瓦奇滿頭大汗,放在兜裡的手都在發抖,連掏出手帕替自己擦擦汗的力氣都沒有,他甚至感覺自己要昏厥了。這也不怪他,當主教練難免會走過這樣的曆程:奮發的青年,有為的中年,睿智的老年,和在大戰前祈求上帝再給自己續命一年。
問題是,上帝會回應他的祈求嗎?
他從門將開始掃起,越過還算可靠的後防,人才濟濟的中場,最後把飽含深重絕望和一絲絲希望的目光,放到了隊伍最前端,那已經係了一分鐘鞋帶、怎麼看怎麼傻的背影上。
哨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