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裡奇自己看采訪的時候都沒忍住頭皮發麻了兩秒,但沙德完全沒感覺,他是很真摯的——而且因為玩社媒時候從來不搜索自己,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又弄出了新笑料來。美國行已經過去了一半,他們在接下來的四天中又分彆對戰了AC米蘭與雲達不萊梅,為了能更準確地觀察沙德的能力,孔蒂像是做控製變量法一樣分彆讓他首發了半場和替補了半場。
出乎他意料的是,踢相對強勁的米蘭時,沙德仿佛忽然又長了腦子,沒有再跟著球傻乎乎跑,而是一直在很聰明地策應妙傳,並成功給隊友來了個助攻。天哪,多麼聰明精妙的表現!費解,從沒見過這麼費解的球員!難道他其實大智若愚,隻是自己沒能參透嗎?孔蒂大為震撼。但踢沒那麼大難度的雲達不萊梅時,他又是一副迷路樣,仿佛剛長出的腦子出場時候又忘記安上了。
孔蒂忍無可忍,把他叫到辦公室和他展開了直接對話,試圖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沙德很緊張,回答得也很認真,可他其實連孔蒂在問什麼都沒真正理解。因為他踢球時更多使用的是本能,讓他去回憶自己在場上時具體在想什麼,他是回憶不清楚的,畢竟他可能什麼都沒想。每次一思考也不是什麼好事——思考的時候他就顧不上踢球了,會慢下來,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他就是這麼個讓人絕望的單線程處理機,孔蒂徹底死心了。可他還是不懂為什麼踢米蘭的時候沙德看起來還是聰慧的啊,難道是還處在被莫德裡奇教育的餘溫中,暫時裝了個外置大腦嗎?還是說就是因為踢米蘭時候很成功,所以踢雲達不萊梅的時候他還想要繼續進步,結果反而想太多把自己又弄糊塗了呢?
“你有小本子?這是好事,要多看彆人的比賽,多學習,多複習,多聽戰術課,不懂的問助教,慢慢進步,不能總是原地打轉。”他隻能這麼說了。
沙德乖乖點頭,說自己知道了。師徒倆一時間相望無言,孔蒂忽生一種無力,點點頭叫他出去了。不過比起季前賽開始前的不滿,他現在對沙德的抗拒不再那麼多了。沙德的缺點固然是巨大的,優點卻也是如此明顯,在球場上隻要能完全解放他、讓他一心一意地去衝刺射門,他是能為球隊帶來勝利的。雖然說現在對於前鋒戰術作用的要求越發複雜,中鋒這種定位有時顯得很尷尬,甚至被低估、被嘲笑為“不就是個吃餅的”,可實際上能穩定地吃餅也是一種能力,是一種非凡的能力。
禁區內那窄窄的一段路,那快速的幾秒鐘,能不能扛過後衛,能不能越過門將,能不能一腳定乾坤,很多時候就是整個進攻鏈能不能開花結果的決定點。教練們有的時候會戲稱買中場球員是花錢買了腦子和腳下技術,買後衛是買了身體和性格,買中鋒就隻是買一隻能射門的腳或一塊頂球的腦門。但能射門就是了不起的,足球始終是個比拚進球的運動,從誕生起就是這樣。
孔蒂不是瓜迪奧拉的流派,切爾西也沒有曼城那樣逐漸搭建出的成熟複雜的體係,他是很看重高中鋒的,迭戈·科斯塔不能上時,他絕不想把阿紮爾硬當偽9用。現在隊裡也沒有彆人,老公給買的小雜包乍一看很討厭,背了兩天發現其實質量不錯,又有點喜歡了……
他起身站到戰術白板旁,看了一會兒代表沙德的那個紅色小球,決心等會兒告訴助教,給他換個藍的。足球世界是殘酷的,季前賽讓他看好了一些球員的同時,也有另一些反而被踢出了心儀名單。巴巴·拉赫曼等球員原本還在跟隊訓練,現在卻由於季前賽表現和態度都隻能算平平,被孔蒂直接租了出去,他們的職業生涯又隻能寄希望於在租借隊大放異彩了,否則是不可能回到豪門中繼續拿合同的。競技體育就是這樣,當你不夠好時,連他人的耐心都會是一種奢侈品,而在每一次難得的機會中不夠儘力都是致命的。
孔蒂想,在這一點上,沙德很笨,所以反而比這些家夥都更聰明。
回到倫敦後,他們正好趕上了第一場雨。這會兒才是8月初,夏日還沒結束,本不該到降水增加的時間,但倫敦就是這樣的地方,除了最乾燥的7月,它永遠不會讓人忘記潮濕的感覺。從季前賽回來,球員們獲得了一天修整加一天假期,一共兩天時間,接著就要進入最後的備戰期,迎接十天後就要到來的第一輪英超聯賽了。切爾西由於上賽季稀巴爛的聯賽成績,連前7都沒擠進去,這賽季倒是沒有任何歐洲賽事可以踢,隻用專注國內就好,球員們的賽程壓力反而稍微小了些,頗有點黑色幽默。
但不管怎麼說,新賽季即將開始,隨著新帥上任,更衣室裡仿佛也注入了一種安定的新鮮空氣,宮鬥的氛圍消失了,一切又歲月靜好未來可期,大家都很期待新賽季。今年英超聯賽內,他們肯定是要保四衝冠的,比起深陷歐冠的對手們,踢足總杯時肯定也有更多餘裕,人手更充足,如果能拿下一個甚至兩個冠軍的話,不能踢歐冠也不是那麼叫人難熬了,本賽季還是有很多盼頭可以去奔赴,他們隻是糟糕了一年,但並沒有沉淪。反正切爾西的資金富足,永遠不會像同在倫敦的阿森納似的,一年踢不上歐冠分不到轉播費就窘迫住。
在基地解散後,球員們和彼此告彆,高高興興地各回各家。沙德還沒買車,因為他還沒考下英國的駕照,畢竟他連基礎駕駛規則考試都過不去(…)和往常一樣,他試圖在荒郊野外鳥不拉屎的科巴姆訓練中心用自己蹩腳的英語打電話叫出租車,也和往常一樣,庫爾圖瓦按斷了他磕磕巴巴牛頭不對馬嘴的通話,滿臉不耐煩地拽著他外套的後領把他拖走。
對方整個美國行期間都可古怪,總是不理他又忽然和好,踢完皇馬到今天都四五天了,硬是和沙德沒說過一句話,可現在又要送他回家。
沙德任由他拽著自己,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讀不出他的心思。他能感覺到庫爾圖瓦仿佛在討厭他,可是討厭他的庫爾圖瓦卻又幫他留蛋糕、還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給他吃,討厭他的庫爾圖瓦又會在更衣室裡把毛巾和水丟給他,討厭他的庫爾圖瓦現在還要送他回家,怎麼會有人一邊討厭他一邊對他好呢?沙德實在是忍不住了,問對方:
“蒂博,我,你,生氣……”
他還不太會表達“你不高興嗎?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這麼微妙而複雜的意思,說出來顛三倒四的,但庫爾圖瓦似乎是聽懂了,在把他甩上車後砰地關了門也坐了上來,托著下巴有點陰陽怪氣地說:“你還知道我不高興啊?我以為大忙人已經把我忘了呢。”
沙德湊近了他,無措了一會兒沒處下手,就輕輕握住了他虛虛搭在方向盤上的小拇指。庫爾圖瓦感覺自己眉尾有神經跳了跳,他感覺自己的尖酸刻薄氣在沙德幼稚的示好中像一個被戳了個小洞的氣球一般泄露了,這樣不好,於是抿嘴做無動於衷狀,感受到對方又小心翼翼地慢慢把臉貼到了他的胳膊上。
“做什麼呢,黏黏糊糊的。”他嘴裡抱怨,人卻一動不動:“彆靠著我。”
“對不起。”沙德乖乖說:“我不好。”
庫爾圖瓦從鼻腔裡低低哼了一聲,終於願意扭過頭來麵對他。他趴在方向盤上,長睫毛垂著,眼睛顯得特彆深邃:“哪裡不好?”
沙德絞儘腦汁反省自己:“吃,吃太多……”
草,不能笑。庫爾圖瓦差點在第一句就破功,幸好他嘴角一抽看起來也隻像在日常mean一下,滿臉高冷地繼續問:“還有呢?”
“聽不懂話……”
這太寬泛了,而且離正確答案差十萬八千裡,庫爾圖瓦眉頭不爽地挑起來:
“還有呢?”
沙德仿佛模糊感知到了他在介意什麼,他就是這麼個情況,笨是很笨的,對彆人的情緒卻會有種奇怪的直覺。聽不懂話但感受得到氛圍就是這樣,他沒回答,隻是湊近了庫爾圖瓦,用鼻尖在他的臉上輕輕蹭了一下,一觸即離: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蒂博,告訴我?”
車庫裡是感應燈,他們太久沒動靜,外麵燈正好熄了。庫爾圖瓦渾身僵硬著腦子卡了一瞬,隻看著他反應不過來。車窗外透進來一點點光,映得靠在他臂膀上的沙德的眼睛像兩顆浸著淡淡水光的玻璃珠,下垂的眼角和漂亮的下睫毛讓這雙眼睛顯得更加無辜和真摯,瑩潤的嘴唇無意識地微微抿著,腮幫子稍微鼓起來一點點,真的像笨蛋小魚,沙德緊張時總是這樣。
依然握著他的小拇指,忘記鬆開。
緊張他緊張得不得了的樣子。
庫爾圖瓦也不推開他,就這麼幾乎頭挨頭靠著,輕聲問他:“還粘不粘著埃登了?”
?沙德愣了一下,然後心情稍微沮喪了一點——庫爾圖瓦是在因為他搶走了阿紮爾,所以不開心嗎?沙德小時候常常經曆這種情況,願意和他玩的好心小孩總是很受歡迎的類型,他們的朋友不會喜歡他們和沙德混在一起。原來庫爾圖瓦也會一樣,即使他對沙德很好,即使他已經是沙德唯一的朋友,他也還是不願意和沙德分享自己心愛的好朋友阿紮爾。這個認知讓沙德不知道為什麼非常難過起來,又生出了一種難以描述的自卑,於是低著頭小聲說:“不了。”
“你是多不情願啊。”庫爾圖瓦看著他倔強的發頂,又有點來氣:“什麼破品味,笨蛋喜歡笨蛋是吧?馬上你們一起吃漢堡長胖二十斤一起抱著哭去好了,煩死人了。”
他把迷迷糊糊的沙德薅起來,理直氣壯地幼稚道:“有我一個朋友還不夠嗎?你不要和他玩了。你也不要太崇拜他,你一個前鋒,崇拜中場球員有什麼用?你應該崇拜門將,因為門將總是能撲出你的球,門將才是你職業生涯裡最重要的角色。”
沙德呆呆地看著他。
庫爾圖瓦就當他默認了,繼續理直氣壯地要求:“因為你很過分,把我給氣壞了,所以我要懲罰你。”
這是沙德見過最奇怪最輕飄飄的處罰,直到已經到家了半小時了,他還反應不過來,站在鏡子前,拉開領子看著自己脖子上依然新鮮的淺淺牙印,不懂庫爾圖瓦為什麼要咬他一口。
又不痛,還不如打手心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