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對定在國家隊比賽日歸隊後一天的晚上,這樣大夥往前有充足的時間可以休息,往後又還有兩天假期能調整狀態,不至於因為在隊長家開趴玩過頭而在訓練場上被嚴格而毫無耐心的主帥吹胡子瞪眼。雖然歐洲杯才結束一個多月,但2018俄羅斯世界杯的預選賽已經馬不停蹄地開始了——四年一度的比賽中,正是長達一年半的多輪預選賽填補了國家隊賽事的空白,讓各國足協不至於生鏽,也讓球迷和球員永遠不會徹底脫離掉國家隊那種特殊的榮譽和氛圍感。
沙德得到了征召,但他並沒有得到上場的機會,曼朱基奇和佩裡西奇都傷愈回歸了,一個是意甲冠軍,一個在克羅地亞本土豪門薩格勒布迪納摩到拜仁現在再到馬競,一步一個腳印步步是首發走過來的,和他們一比,沙德上個賽季在一隻英超排名第十的隊伍(滑稽臉)裡坐冷板凳!天哪,都不用彆人譏諷,對比星光閃閃的前輩們,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問自己一句:你什麼冠軍?
他是俄超冠軍。可俄超像顆球一樣都快被踢出歐洲了,就和俄羅斯一樣。
偏偏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世界杯就是俄羅斯世界杯,偏偏他沒有選擇為俄羅斯效力。離開家其實才一個多月,但沙德已經無數次思念起媽媽,想起選國家隊時,對方摸著他的頭發說:“媽媽的祖國也不是俄羅斯。”
怎麼會呢,沙德糊塗壞了:“媽媽和我一樣,也是從小就是在莫斯科長大的呀。”
瓦列裡婭不說話,隻是吻吻他的額頭。雖然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像一個美麗柔弱的藝術家,但其實她是那麼強壯,既擅長罵人、又非常會打架。小時候沙德被隔壁小女孩欺負了,媽媽一拳頭就打得女孩一米九的壯漢爹暈頭轉向趴在門墊上,一層樓的鄰居都出來放聲大笑。沙德光是想起她,就覺得夏末依然灼熱的太陽像塊巨大的奶糖一樣從天上化掉了。但他很快就被球打中了屁股,回頭一看是莫德裡奇,對方腳底正踩著另一顆足球,笑著用發帶隨意整理他那頭漂亮帶卷的金發,對他喊道:
“發什麼呆呢?再不過來練定位球,下麵定點的紅圈就貼你屁股上去。”
隊友們都在哄笑,沙德也笑了,乖乖跑過來,莫德裡奇拽了拽他的耳朵作為懲罰、卻又在下一秒忍不住替他整理衣領。儘管在國家隊也得做板凳當替補,可是他一點也不難過。這裡有種家的氛圍,教練並不那麼暴躁或刻薄,隊友們不會裂變成七八個小團體,大家都在說爸爸的語言,拉基蒂奇的性格超級好,如果老二十歲長高三十公分增肌20公斤並再笨一點,活脫脫就是他親爹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嘛!而莫德裡奇偶爾會讓沙德想起媽媽。
不過他是不敢把這種感受說出口的,那他豈不是在拿隊長當媽咪代餐,那怎麼可以。他隻是在告彆時依依不舍地像個扭扭糖一樣延長和莫德裡奇擁抱告彆的時間,直到被對方嘲笑“乾嘛,還沒斷奶啊?”
沙德傻乎乎地真的從鼻腔裡嗯了一聲!嗯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乾嘛,臉瞬間有點發燙了,非常不好意思地鬆開手,無力地試圖打補丁:“我隻是不想和大家坐不一樣的航班……”
短暫地像家人一樣相處著,然後就飛往不一樣的目的地,前往不一樣的人生,他要自己一個人拽著箱子,回到孤獨的倫敦。
啊,不該這麼說的,都好大的人了,不可以在飛機場離不開人,莫德裡奇又不是真的替他送行的媽媽。越說越糟糕,沙德絕望住,感覺自己又要被彆人嫌棄、被人說幼稚惡心了。可是彆的人也就算了,媽咪,不,盧卡的話,不要啊!不要討厭我……怎麼才能一鍵撤回錯話?因為太恐慌了,他幾乎看不清莫德裡奇的表情,但對方也沒有需要他看清,隻是張開手臂又擁抱了他,從容而用力。
“多大點事。”
沙德呆呆地把臉埋在前輩肩頭,聽他說:
“下下個月就又見麵了,下下下個月又是……一年見太多回,馬上你就會覺得煩,而不是舍不得了。”
“不可能。”沙德閉上眼睛蹭了蹭他的衣服,賭咒發誓:“我超喜歡這裡的。”
莫德裡奇的胸腔在震動,低低的,無比溫熱和親昵的笑。沙德也不是真的一定要人陪,隻是被這麼溫柔對待一下,他立刻就好了許多,願意成熟地說再見、上飛機去了。莫德裡奇甩掉粘人精,去自己的登機口,走到通道儘頭不知道為什麼轉身望了一下,人潮起伏錯開,兩秒後,他和沙德正專注看著這邊的綠眼睛對上,兩人都怔愣了一下。沙德沒想到他會回頭,莫德裡奇沒想到他還在目送。
小男孩無措地移開視線又移回來,下垂眼清澈到有點透,咬著下嘴唇,儘管他年輕又高大結實,握著箱子站在那兒的樣子卻活像一隻孤獨無措的雛鳥。
莫德裡奇下意識地歎息出聲,可最終也隻是站在原地衝他揮了揮手。這一刻他產生了非常愚蠢的念頭,幾乎想著把這小子送去倫敦再回馬德裡算了,但因為太蠢了,所以一誕生就立刻被澆滅。他不是閒人,他很疲倦,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他需要回到世界上最雪白耀眼的競技場裡去,一刻不停地奮鬥,為皇家馬德裡拿下勝利。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是沙德的某某,他不過是一個隊長,一個同事,僅此而已。對方可以沒斷奶,他不能去做那個母愛大發的外人。
儘管如此,他還是沒忍住發了個短信,讓這個太叫人操心的小子記得向他報個平安。莫德裡奇是真的害怕對方乾出在飛機上吃蘋果把自己噎窒息這類事來。
雖然在國家隊隊長心中一下子變成了“超級巨大巨大的沒用小可憐”,但其實沙德澎湃的惆悵也就持續了那麼一會兒,戀戀不舍地眺望他的背影直到沒得望之後,他也就接受現實不傷心了,坐下來開始等飛機值機。比利時國家隊不知道又在鬨什麼矛盾,早早解散,主打一個踢完比賽一秒鐘都不想多留,庫爾圖瓦淩晨就到倫敦了,這會兒可能剛睡醒,給他發短信瘋狂抱怨討厭哪些隊友哪些教練,沙德努力地記了,但客觀來說他一個也沒記住。
正頭疼呢,對方卻忽然換了話頭,問他落地後誰接——沙德的航班他比沙德本人還清楚,早早就提醒他各種時間。機場是好打車的,不要人接也沒事,上次庫爾圖瓦是主動要帶他沙德才等,結果對方還各種遲到。這一會兒沙德剛要回沒有人,WhatsApp中阿紮爾的消息就跳了出來,說自己剛好要去機場帶彆的隊友,要不要接他一起。
啊,好啊。
沙德扔下和庫爾圖瓦的對話,打算先答應阿紮爾再告訴他。而倫敦庫爾圖瓦的公寓裡忽然傳出了一生爆笑,阿紮爾舉著帶著沙德頭像和yes回複的頁麵塞到好友鼻子底下去,十分貼心,生怕他看不清,而後耀武揚威地伸出手:
“我贏了!100鎊,現金還是轉賬?”
客廳裡彆的在玩的朋友問:“你們倆打什麼賭呢?蒂博又泡妹了?”
錢是小錢,但庫爾圖瓦的臉黑了。幾秒後還在編輯中打算和他彙報自己已有好心人捎帶的沙德就目瞪口呆地發現庫爾圖瓦忽然大發雷霆,而且莫名其妙的越說越破防:
“笑死,其實我才不想接你,今天無聊罷了。”
“不要我接就不要我接,下次除非你求我,不然我再也不會乾這種蠢事的。”
“你怎麼這麼煩人?你是不是又看不懂英語了?”
“笨死了,笨死了,回來趕緊上補習班吧你!”
“今天都不要再和我說話了!”
沙德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套銜接攻擊,偏偏飛機開始值機,等到他到了座位上再回時,庫爾圖瓦好像已經氣到把他給拉黑了,最後一條消息是“已讀不回?你出息了(死亡微笑emoji)”。
天哪,完全沒法溝通了!沙德大震驚,飛機落地後問阿紮爾對方也滿臉困惑地說蒂博又生氣了嗎我不知道原因哎我在他家裡玩的時候他還挺開心的呢,可能就是單純每個月有二十幾天吧,你不要在他生氣時候去他家裡找他,冷卻一下明天派對見!阿紮爾看起來是如此正直可靠、富有經驗,沙德立刻把他的話奉為教科書,決定照著一字一句執行。
可是到特裡派對上,對方都還是在和他生氣,而且仿佛氣得更厲害了,見他進門來,直接眉頭一簇,嘴一抿,臉一扭,冷酷無情地不要看他。這張極其英俊的側臉在燈光下宛如雕塑,但長、直又下垂的嬰兒同款睫毛中和了這種過於鋒利的感覺,加入了一點庫爾圖瓦特有的冰冷的無辜感,仿佛他所有的壞脾氣都隻是某種過於具有攻擊性的委屈。儘管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一看這張臉,沙德就很迷糊地感覺他好可憐,應該確實是自己乾了什麼驚天大壞事不自知吧!
他和特裡打了招呼,就要湊過去道歉,但庫爾圖瓦腦袋後麵長了眼睛似的直接站起來,忽然說要玩氣球遊戲。
“草,你不是刻意給隊長拍馬屁吧?!”隊友們哈哈大笑:“這麼老土的十幾年前派對遊戲有誰要玩啊?”
特裡也不生氣,笑罵:“給你們布置一場還嘲笑我?玩,都給我玩,不玩我拿菜刀逼你們。先主動報名,還有誰要進的?”
沙德眼看庫爾圖瓦又鑽遠了,腦子一熱,立刻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