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還維持著悶頭跑的姿勢，中彈後身體反應不過來，往前跑了幾步後才緩緩脫力跪下，鮮血從她胸口迸射出來，大抵是射穿了某條動脈，像小噴泉那樣冒起了水花。

“退回去，否則就開槍了！”日軍繼續命令，他們正在行使自己的“執法權”。

按照虞珂的理解是，這條大道的人太多，有起義的嫌疑，於是日軍強迫人群調轉方向離開，期間隻要違背他們的命令，都被當作起義軍處理。

就像剛剛那位老太婆那樣。

有人沒理解日語，還是往前走了，又被當眾槍殺。

連著兩聲槍聲，兩條人命消散，這條大道上的人完全就瘋了，轉身就往日軍相反的方向跑。他們本就是人擠人，摩肩接踵的狀態，慌亂後前麵的人拚命向後逃，後麵的人不明所以，還在一無所知地往前走。

最後造成的結果便是…虞珂麵前這一小截中間段人群，被一前一後堵死在了皇後大道中。

“救命啊！”

人群中不知道誰在呼救.

虞珂和宋聞急得不行，可他們根本區分不出來這是誰的手，這是誰的腿。

虞珂看到有一個纖細的女人被好幾個人壓在最底下，她的臉色煞白，好像紙人一樣的瘮人。

“快去救她！她看起來快要死了！”虞珂大喊道。

兩人手腳並用，想將女人拉出來，可是兩個青年的力氣又如何抵抗住前方湧來的人山人海？又一個身上背著大半家當的男人壓在女人身上，虞珂眼睜睜看著女人在她麵前斷了氣。

虞珂手指顫抖，探向女人的鼻息，毫無動靜。

女人死不瞑目的臉在人群中翻轉、滾動，沒一會就被吸進更深的人群裡了。

虞珂大喊：“死人了，彆往後退了!”

前麵也在喊：“後麵的，彆往前走了，鬼子來了在殺人…”

前麵熙熙攘攘，大吵大鬨又大哭的聲音總算引起了後來者的注意。可等那些人反應過來，竟發現自己也挾卷其中，在人頭攢動的漩渦中無法掙脫。

“往後退！”

“往前走！”

“彆擠我呼吸不了了！啊！”

僥幸站在小巷子裡的虞珂、宋聞，眼睜睜看著人們纏繞在一起——他的身下是她的腦袋，她的手臂穿過他的雙腿…

路況已經如此艱難了，日軍們還在手持衝鋒槍步步逼退，“後退！後退！”

有人無法忍受擁擠的路況，試圖逃離。

可放眼整條皇後大道，唯一的出路似乎隻有抵抗日軍命令往前走，老太婆的下場曆曆在目，往前走是被掃成篩子，往後走是被人活活壓死。

進退兩難。

一如現在的香港。

宋聞用儘全力，總算將一個壓得渾身鐵青的孩子拉了出來，他將孩子放在了一旁交予虞珂，又回頭繼續救人，沒有休息的時間。

虞珂給孩子扇風供氧，看著他麵上代表死人的黑灰色慢慢消退，才放下心來。

在這期間裡，日軍持槍，步步逼近。他們已經從皇後大道尾走到了靠近皇後大道中的地方，也就是兩人藏身的巷子裡。

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宋聞也顧不上隱藏自己，用十分標準的日語大喊：“請給我們一點時間，目前命令沒能傳到隊伍後麵，道路中間發生人群擁擠踩踏，所以沒辦法往後退。”

日軍終於聽到宋聞的話，停下嗬斥人群的前進腳步。

但是宋聞附近的普通人，聽到宋聞講日語，就像見到鬼一樣，用十分仇恨的目光看著他。

宋聞硬著頭皮交涉：“後麵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往前走，絕對不是忤逆你們的意思，請長官稍等片刻，我們會迅速整理好秩序後安靜離開…”

日軍不再前進，反而後退了幾步，站在比較遠的地方防止有人突襲。

因為他們的後退，擁擠的人潮終於得到了一絲絲的緩解，也沒有大規模踩踏事故發生了。人們開始慢慢向後退，也有了些喘息的空間。

虞珂鬆了一口氣。一連從人群中拉出好幾個年幼的孩子和孱弱的婦女。

大概三十分鐘後，皇後大道上的人群被疏通了，大家都逃到彆的地方去了。

人潮散去後，露出剛剛因為踩踏而死亡的人，他們大多都是被活活踩死的，因此死不瞑目，驚悚神色定格，有的人胸腔都凹了下去，好像一具不小心安裝錯誤的人體骷髏模型。

虞珂於心不忍，卻又沒有能力將他們入土，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日軍派來一輛巨大的卡車，像丟垃圾那樣將屍體收集在一起，投入熊熊燃燒的九龍油田中。

對了，自從香港淪陷後，九龍和香港之間的船航重新恢複運行了。

這是不是代表著，他們有機會乘船逃離香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