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觀裡的三樓一般對誰開放?你再想想新聞裡誰姓謝的?”
“……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還有幾個姓謝的?”
沙拉沙拉聲停下,一根簽落在地上。
謝觀鶴拿起簽文,望了一眼。
下下簽。
他黑眸垂下,笑意譏誚卻極淡,波瀾不驚地將簽文歸位,又再次叩拜,昳麗的流珠映襯得他蒼白發青的手愈顯消瘦。
謝觀鶴剛站起身走了兩步,剛進門的人便立刻盯住了他的位置,她腳步又急又快。兩名安保立刻警惕著要跑過來,謝觀鶴也挑起眉,在逆光之中不是很能看清楚她的臉。
“彆——”
一名安保還沒喊完,那女人已經迅速與謝觀鶴擦肩,飛揚的發梢從他肩膀上擦過。下一秒,她直接衝向蒲團跪下,抬起手抓住桌上的簽筒,對著神像一陣搖晃。
那隻喊出突兀一個字的安保閉了嘴,謝觀鶴也怔了兩秒,回過頭去。
他看見她的黑發鋪陳在單薄的背後,側臉被黑發擋住,隻露出了尖尖的下頜。當她恭敬跪拜時,黑發也散落肩上,隱約可見脆弱纖白皙的脖頸。
謝觀鶴擺手,兩名安保卸下了警惕的姿態,他本想直接離開,卻沒忍住回頭低聲道:“雙手合十是佛教的拜法,你應該——”
他頓了下,覺得光說她可能不懂,又道:“你可以讓那邊的兩位道長教你。”
謝觀鶴等了幾秒,她仍跪在蒲團上,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她似乎不打算理他,兩隻手仍然抱著簽筒,低下了頭,停住了動作。
他看不清她的臉,不清楚她是在許願,還是單純沒聽見他的話,或者……不知道怎麼辦。想到最後一種可能,他沒忍住笑了下,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謝觀鶴轉身走了,手指撚了下念珠。
當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遠去後,溫之皎攥緊了簽筒,感覺從耳朵一路燒到了臉。天殺的!好尷尬!還好她假裝不在話敷衍過去了,不然更丟臉!
溫之皎放下簽筒,查了下道教的手勢後,重新糾正後就開始搖簽。
出來個下下簽,看能不能嚇嚇江遠丞!
一下午跑了佛教寺廟又跑到道觀,她硬是找不到一個願意配合的,都覺得她是搗亂的瘋子!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用強硬態度甩掉跟著的保鏢,一個人找他們打商量的!
十五分鐘後,溫之皎對著麵前的八根上上簽發呆,一種絕望湧上心頭。
完蛋了,最後一招也沒用了,難道她真的隻能上街拉個人騙江遠丞嗎?江遠丞是瘋子又不是傻子,一般人在他麵前不被套話就不錯了,萬一她被賣了怎麼辦?
溫之皎捂著額頭,眼淚幾乎想要湧出,她落寞地扶著桌椅起身往外走。偏偏這時,手機震動了一聲,她瞪大眼,是媽媽的電話。
她一接通電話,就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聲。
“皎皎,最近怎麼樣啊?”那一頭,母親倒是絮絮叨叨起來,“前幾天我才知道你們訂婚宴要提前了啊,我等你打電話跟我說呢,怎麼現在一聲不吭的,還要我來問你呢?”
“媽……”溫之皎吞下哭腔,話音拖長了,“我……我……”
母親立刻聽出不對來了,連忙道:“怎麼了?受委屈了?江家的人給你臉色看了?還是抓到小三了?是不是被欺負了?”
“不、不是……”溫之皎有一瞬間想要把話全部傾吐出來,但很快的,她意識到說出來也沒有任何用。能怎麼樣呢?自己家庭勉強算作富裕,但放在江家這樣的龐然怪物前夜不過螻蟻。她從來沒有話語權,許久,她捂住手機聽筒,一路往外走一路吸鼻子。
走了好久,她再聽電話,母親已經變成了炸藥桶,“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就是不想這麼快。”溫之皎走到一顆櫻花樹下,她扶著樹乾,吸了下鼻子,“我都還在讀書,我不想訂婚。”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道:“你是不想訂婚,還是想分手。”
溫之皎咬住唇,有些崩潰,“想有什麼用?我們家能做什——”
“對了,媽媽……”溫之皎把話音拖長了一些,“爸爸是不是認識那些會算命的大師啊,他之前在家裡不是老說我們家超市就是位置選得好才這麼賺錢嗎?”
她空閒的手摸著粗糲的樹,又是摳又是搓又是揉,不遠處,古色古韻的道觀建築三樓亮起了燈,紗幔被風吹起,露出了室內的場景。
古畫屏風前,顧也將外套搭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喝茶。主座上,謝觀鶴翻著一份文件,一隻肥碩的橘貓重重壓在他的文件上。
謝觀鶴抬眼,話音平淡,“把你的禮物拿下去。”
“不,讓觀裡養著唄。”顧也笑起來,“慈悲為懷啊,你看這小胖子多可憐,一看就幾分鐘沒吃飯了。”
謝觀鶴精準地抓住貓的後頸皮,道:“這又不是我的道觀。”
“此言差矣,你一聲令下,誰敢不從?”顧也挑眉,又道:“哦對,江遠丞。”
謝觀鶴看過去,顧也身體前傾,話音嘲諷道:“他就聽他那小女朋友的話,給人玩成瘋子了都,訂婚宴也要提前呢。”
“挺好,藏得這麼緊,終於找到機會看看了。”謝觀鶴一邊看文件一邊道:“不過,說不定他又要折一條腿。”
顧也缺德地笑出來,兩人眼裡都有了笑,又道:“昨天我見到她在江遠丞車裡了,想去打個招呼了,高貴江總讓我滾。我真服了,他怎麼變成這個鬼樣了,聚會不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感覺被人當條狗一樣栓身邊了。”
“哢嚓——”
門鎖剛被擰開,一道聲音便接踵而至。
“堵車堵車,來晚了!”那聲音帶著笑,望過去,裴野穿著棒球服牛仔褲,笑容張揚,“怎麼不聊了,說我壞話是吧?”
“沒,說的江遠丞。”顧也表情誠懇,想起來了什麼似的,道:“哦對了,在國高那會兒,你是不是見過溫之皎啊?我記得她留級上高一的時候你不是正好跳級?”
盛琉國高占地麵積大,三個年級各自在不同的區域,距離很遠,一般非特殊情況不會有人跑去彆的學部。
裴野回頭關門,“嗯”了聲,幾秒後道:“怎麼了?”
“你能不能說說,這溫之皎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能把江遠丞搞成這樣啊?”顧也十分費解,畢竟上學那會兒,江遠丞除了沉默寡言外,到底是個正常人。哪裡像現在,恨不得整個世界就剩他和溫之皎,抗拒一切社交,脾氣陰晴不定。
“她啊,挺討人厭的。”裴野笑了下,卻沒坐下,望窗外走,“受不了了,這地方每次來都一股子舊味兒。”
謝觀鶴翻文件的手頓了下,道:“怎麼討人厭了?”
“就……唯唯諾諾,什麼事都不說,特容易生氣但又憋著讓人猜。”裴野打了個哈欠,牙齒兩側的尖牙銳利森冷。他頓了幾秒,才又道:“長相的話,漂亮,但也就那樣,不知道有什麼讓人喜歡——”
他望著天,望著窗上的灰塵,又望見遠處被風吹起的花瓣。花瓣跟著風打旋兒,裴野的視線跟隨著花瓣落下,一眼望見站在樹下打電話的人。
“怎麼不說了?”
“我說了,不知道有什麼讓人喜歡。”
“下次加個的,我見不得病句。”
顧也笑眯眯地給自己倒茶,正要繼續犯賤,卻聽見鈴聲響起,緊接著裴野腳步匆匆往外走。
“等下,電話響了,我出去接個電話。”
裴野關上了門。
門內,謝觀鶴頓了下,道:“那是電話鈴聲?”
顧也:“是鬨鐘鈴聲。”
他說完自己都笑了。
好小子,接了個鬨鐘走了?